“咚——咚!”
“咚——咚!”
夜色籠罩下來,皇城止了喧嚣,陷入一片寂靜。悠長打更聲回蕩在街頭巷尾,打更人一手梆子一手鑼,慢悠悠走在漆黑一片的街巷中,月光漏在他身上,照亮了佝偻的脊背和滿頭華發。
“聞家那小子也真是的……說着回來多住幾日,第二日就沒了音訊。”老人邊敲鑼邊自言自語,“這孩子也是個善的,回回都給我帶心疾藥,我這把老骨頭啊,還能再多打幾年更……”
正是與聞千合頗為熟絡的王大爺。
王大爺一下下敲着更,緩步穿梭在街巷間。他手上一貫提着的燈籠換成了一顆瑩潤珠子,在黑暗中散發着幽幽暖光,恰是從聞千合那夜随手丢棄的‘螢火珠’。
圓珠照亮他周身一圈地面,比起明火燈籠,方便又安全。偶有野貓被光亮驚醒,嘟囔着跑開,除此之外,周遭一片寂靜,空無一人。王大爺打了個呵欠,盤算着打完這一圈,就可以回谯樓歇會兒了。
腳步一轉,視線裡卻出現一個黑影。月下,半明半暗的巷口,站着一個人。
王大爺一頓,睡意頓時清醒。他第一反應以為又是聞千合夜半回家,卻緊接着看出不對。這人不是聞千合,哪怕看不清五官,也能辨出氣勢凜冽。月光落在他垂在裘氅外的手上,折射出非人的金屬光澤。
他本能地覺得危險,壯着膽子喝道:“什麼人?!宵禁森嚴,入夜不得遊蕩!還不快……”
蒼老的聲音戛然而止。
巷口的人影動了動手指,王大爺佝偻的身軀劇烈一顫,提着更鑼梆子的手猛地松了,掙紮着去抓自己的脖子。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喉頭,将他的呵斥和質問都掐回腹中,隻剩‘咯咯’的吸氣聲。
看着老人安靜了,巷口的人這才出聲。
“宗政家,在哪兒?”
老人在瀕死的窒息中掙紮着,顫顫巍巍擡起一隻手,指向皇城中心的方向。緊接着,扼住他呼吸的手消失了,王大爺驚喘着摔倒在地,再擡頭去看時,巷口的人已沒了蹤迹。
他撐着地面爬起身,想要撿起梆子,敲響更鑼提醒谯樓的守兵,手剛伸出去,卻又頓住了。僵硬的手顫抖着收了回去,死死攥住心口,身體如缺水的魚一般抽搐了起來,沒多久,轟然倒下,不動了。
皇城中心,曾經華貴非常的宗政家宅此時一片暗淡。先前被摧成廢墟的花園宅院已被修繕一新,但再不複當年榮光。雖已入夜,但宅院内仍有不少下人忙碌奔波着,個個臉上惶恐不已,似是有大事将要發生。
庭院深處,主院裡點着明亮的燈,卻是滿室慘淡愁雲。床上躺了個面如死灰的人,瘦得幾乎皮包骨,每次呼吸都發出‘嗬嗬’的倒氣聲,顯然已病入膏肓,時日無多。
而這個行将就木的病人,正是宗政家主,宗政璨。曾經權勢滔天的大家族長,此時被幾個子孫圍着,目光渙散地等待死亡。
床邊,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正抹着眼淚,憤憤譴責:“派進宮裡的人去了這麼久了,還是沒有音訊,那狗皇帝就是想拖死父親!之前派來的也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庸醫,他給自己治眼睛治腿的神醫上哪兒去了?!父親——父親撐住,我再派人去催……”
“宗政川,閉嘴。沒用了。”
他身旁,年長些的青年沉聲打斷,語氣神态都穩而又穩,顯然是這個家裡的長子,不久後的繼承人。
“父親先天有疾,從來都是靠秘藥吊着。魔宗倒了,父親的藥也斷了,這是遲早的事。”
宗政川狠狠擦淚,怒視兄長:“那就想别的辦法啊!那狗皇帝先前受了那麼重的傷,是怎麼活下來的?是不是那個雲清宗?近日他在各地給那女掌門塑像造勢,是不是那女的救了他?!去找她啊!!”
‘啪’地一聲,宗政恒一掌将自己弟弟抽倒在地:“蠢貨!且不說有用沒用,你拿什麼去找人家?父親先前假借妹妹之名将人騙來,圍殺不成反倒結了仇,你拿什麼……等等。”
宗政恒突然想起了什麼,暴怒的神情一瞬平靜了下來。
“妹妹……父親把妹妹送去魔界後,既無死訊,也無其他消息……呵,前些日子不是有傳言說,雲清宗那個掌門跑去魔界救回來一個人嗎?”他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說,“看來咱們這個妹妹啊,才不是什麼廢物,能讓那掌門親自去救人……”
跌坐在地的宗政川也來了精神:“如此說來,她很受雲清宗重視?我這就派人去求藥!”
說着宗政川就要起身,卻又被人一把按在原地。
“你去做什麼?我不是說了嗎,沒用了。”
宗政恒按住要去求藥的弟弟,轉頭看向面前氣若遊絲的父親,語氣無波無瀾:“與其把妹妹的價值花在這等無用之事上,不如好好想想以後……宗政家,向上爬的空間還有很多。”
床上,病重瀕死的宗政璨睜大了渾濁灰暗的眼睛,宗政恒卻仿若未見,已然沉浸在權傾天下的暢想裡。
故而他也沒覺察,面前父親的眼中,倒映出一道緩緩靠近的身影。
“什麼人!”宗政川先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又驚又怒冷喝出聲:“來人那,給我把他……”
宗政川的聲音突然卡住了。房門外,漆黑庭院裡,是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恐怖場景——端茶的下人、守衛的府兵、跪守在門邊的女使,所有人都還保持着活人的姿态,卻全都死了。
全都眼仁暴突、七竅流血,悄無聲息地死在原地。
他顫抖着收回視線,對上身前不遠處那道俯視的眼神。他看得清楚,這眼神裡沒有厭恨,也沒有暴虐,有的隻是淡淡的不耐煩,像是在看一隻聒噪的蟲子。
宗政川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匍匐着蜷縮到一旁的圈椅下面,恨不得連呼吸都死死屏住。然而,他的哥哥卻沒有他這麼好的直覺。
“何人膽敢擅闖我宗政家宅?!你當這兒是什麼地方!”
宗政恒‘刷’地起身,朝來人沉聲爆喝。片刻前他還沉浸在自己呼風喚雨手握天下的暢想裡,此時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威信被挑戰。
死寂一片的房間裡,他的怒吼甚至帶起一陣回聲,來人将視線從宗政川身上收了回來,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