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楹沒有止住眼淚,嗓子有些啞了,她道:“夫君,我們回一趟李家吧。”
她仿佛在水裡不斷下沉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水面上的木頭。
李家的長輩不相信她,裴以晏對她來京城前的事情不感興趣,也從來不過問,甚至他都沒有給過她說的機會。但是他是如此地聰慧,大家都說他聰明正直,幫許多百姓洗清冤屈,等他們回了李家,他一定能夠洞察一切,不會像李家的長輩,冤枉她的,對吧……
裴以晏握住李尋楹的腳的動作頓了頓,“你父親和母親已經不在了,你想你二叔他們了?”
李尋楹搖頭,二叔他們早就不是她記憶裡的樣子了,她不想見他們。
裴以晏将李尋楹的繡鞋放在馬車裡,他道:“李家還是有你如此留戀的人?”
眼淚模糊了李尋楹的雙眼,她有些沒聽清裴以晏的話,她像從前般對他撒嬌,仿佛他和她沒有這些年的疏離。
“裴大哥,你依我這一次好不好,就這一次……”
馬車内陷入了沉默,她的腳被裴以晏上了藥,裴以晏将鞋重新給李尋楹穿上,李尋楹的心不斷下沉,在馬車在裴府停下來時,李尋楹終于聽見了裴以晏的回答,“過段時間吧。”
李尋楹緊繃的脊背放松,仿佛又看見了從前那個會陪她偷跑出去玩,溫柔貼心的裴以晏。
……
裴府
腳步聲響起,李尋楹擡眸朝門口看去,當看見來人是瓊芳,她眼眸裡浮現失望。
瓊芳的目光落在李尋楹的手上,道:“少夫人将香囊繡好了?”
前段時間李尋楹一直沒再碰這香囊,她還以為李尋楹是放棄這香囊了。
李尋楹道:“夫君還沒有回來嗎?”
瓊芳恭敬道:“沒,今日大公子大概又要歇在官署了。”
“少夫人有事要尋大公子?”
李尋楹沒有說話,看向手裡的香囊。裴以晏說過段時間才能陪她回李家,這段時間她問過裴以晏幾次,裴以晏都沒有給她明确的答複,他是反悔了嗎?
從睿王府回來後,裴以晏仍然很忙,歇在官署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她聽說大燕和翼國打起來了,局勢緊張。
她不懂這些事情,也不想幹涉裴以晏的事情。但是馮曲川現在在京城,她迫切地希望裴以晏能夠快些和她回一趟李家。
李尋楹完成香囊的最後一針,失神地看着香囊上的松柏。
“大嫂……”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裴溪茹的身影出現在了李尋楹的面前。
李尋楹将香囊交給瓊芳,她站起身,道:“茹妹妹怎麼了?”
裴溪茹走到李尋楹的面前,道:“母親說給我相中了什麼杜家公子,我打聽到今日那杜公子會出府,大嫂陪我去瞧瞧,那杜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李尋楹告訴裴溪茹,讓她在出嫁前多觀察男方的人品。今日裴溪茹得知裴二夫人的想法,便來找李尋楹了。
李尋楹的心中藏着事情,不願意出府,她道:“茹妹妹能否找别人陪你?”
裴溪茹将手放在李尋楹的額頭上,道:“大嫂是不舒服嗎?看起來大嫂也沒有生病啊。”
李尋楹道:“我沒有不舒服……”
裴溪茹道:“大嫂沒有身體不舒服,更應該出去走走。之前大哥還說讓我多來找大嫂,别總讓大嫂悶在府裡。還是大嫂不樂意和我出去?”
裴溪茹這樣說,李尋楹隻好答應陪裴溪茹出府。距離她們前往睿王府已經過去大半個月,這段時間馮曲川也沒有來找過她,仿佛她和他在睿王府沒有見面過。
她的心裡清楚,她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裴府。馮曲川現在攀上了睿王,她對他已經毫無用處。
她之前讓瓊芳将她制作的衣裳送給駱大爺和駱大娘,她好長時間沒有見駱大娘和駱大爺了,也想知道他們的近況。
“我換身衣裳。”李尋楹擡腳朝内室走去。
裴溪茹道:“我在外面等大嫂。”
想到了什麼,裴溪茹道:“對了,大嫂你知道嗎,睿王妃死了。”
“大家都在說是睿王和馮側妃害死的,睿王妃娘家的人找上睿王府,想讨要睿王妃的屍體,睿王不同意,說睿王妃已經入土為安了。結果你猜怎麼着,睿王妃娘家的人在距離睿王府不遠的一個林子裡發現了睿王妃的殘骸,睿王妃死後,睿王很有可能沒有埋葬睿王妃,将睿王妃的屍體扔到了那個林子裡,睿王妃的屍體還被野獸給分食了,死時也不知該如何凄慘……”
“嘔……”
聽見内室的動靜,裴溪茹連忙走進内室,見李尋楹捂着唇,臉色煞白。
裴以晏愧疚道:“大嫂,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講這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李尋楹的手捂着唇,胃中惡心翻湧,仿佛看見了剛剛裴溪茹描述的睿王妃死時的慘狀。
之前她去睿王府,誤入了睿王妃的院子,當時她離睿王妃那麼近,她想着她是不是按照瓊芳說得‘幫一幫睿王妃’,睿王妃興許就不會死了。
隻是她也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她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她連自救都做不到,如何救睿王妃?
裴溪茹擔心地看着李尋楹,道:“大嫂,你沒事吧?”
她初聽到這個事情,也有些被吓到了,但是她反應也沒有李尋楹這麼大,李尋楹的膽子如此小嗎?
李尋楹勉強沖裴溪茹笑了笑,道:“我沒事兒,緩緩就好了。”
裴溪茹訝異地看着李尋楹,見李尋楹這樣說,她也不再說什麼了。
等李尋楹換好衣裳衣裳,裴溪茹和李尋楹出了裴府。隻是李尋楹和裴溪茹出府沒有多久,裴溪茹就收到了消息,說今日那杜公子又不出來了。
裴溪茹本來是想趁機見一見那杜公子,見杜公子不出來了,她也想回裴府了。
李尋楹還想着去見駱大娘和駱大爺,她道:“茹妹妹先回府,我待會兒回府。”
裴溪茹見李尋楹這麼說,和李尋楹分開了。
駱大娘和駱大爺居住的地方,馬車無法到達。馬車在一個巷口停下,李尋楹對車夫道:“你在這兒等我。”
李尋楹擡腳朝駱大爺和駱大娘居住的宅子走去,今日不巧,駱大爺和駱大娘卻不在。李尋楹隻好往回走,在快走到馬車的時候,李尋楹被一個人給攔住了。
是馮曲川。
“裴少夫人這是在躲避我?”馮曲川見李尋楹要躲開他,他唇角上揚,笑道。
李尋楹的手指收緊成拳,道:“我的車夫在等我,請馮公子别攔着我的去路。”
馮曲川将李尋楹的恐懼看在眼裡,道:“裴少夫人别這麼生疏,畢竟我們也差點兒做了夫妻。”
李尋楹看向馮曲川,道:“馮公子,我現在是裴少夫人。”
駱大爺和駱大娘居住的宅子比較偏僻,她知道馮曲川是故意在堵她。
聽見李尋楹的話,馮曲川挑眉輕笑,道:“裴少夫人提醒我了,睿王想幫我入仕,裴以晏卻故意阻攔,裴少夫人能幫我的,對吧?”
李尋楹訝異地看着馮曲川,馮曲川想讓她設法讓裴以晏改變主意。他真是高看她。
馮曲川一眼就看穿了李尋楹的想法,故意恐吓道:“裴少夫人若是不幫我,我就隻能去找裴大人了,畢竟我和裴少夫人也算是相識,許多事情,裴大人應該不清楚……”
李尋楹道:“我與你是被人算計,夫君現在是官,若是真要審,你也讨不了好……”
見李尋楹條理清晰,馮曲川笑道:“我沒說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情啊,對了,那個男的叫什麼來着,是不是餘幕青?”
“若是裴大人知道裴少夫人曾經纡尊降貴,對李家鋪子裡的夥計……”
馮曲川故意不将話說完,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尋楹。
李尋楹咬着唇,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刺眼的血,臉色煞白。
馮曲川到底沒舍得太恐吓李尋楹,他朝那邊的車夫看一眼,手碰了碰李尋楹的青絲,他擡腳走了,道:“我等裴少夫人的好消息。”
“嘔……”李尋楹的手捂着唇,胃裡一陣翻湧。
車夫走過來,道:“少夫人,您沒事吧?”
李尋楹腳步踉跄地上了馬車。
等回到裴府,瓊芳看見李尋楹的樣子,訝異道:“少夫人怎麼了?您不是和茹小姐出去了嗎?”
李尋楹看向瓊芳,道:“夫君回來了嗎?”
以她對馮曲川的了解,裴以晏若是真的有阻攔馮曲川入仕,馮曲川不會善罷甘休。睿王如今又如此看重馮曲川。
“大公子去見大夫人了。”
裴大夫人的院子
裴大夫人看着出色的兒子,抹眼淚,“以晏,我沒有想到李尋楹死性不改,和馮側妃的弟弟也有牽扯,當初你和李尋楹大婚,李尋楹的二叔寫信來,好心提醒我們,讓你别娶李尋楹。我當時不想惹你煩心,都沒有将那封信給你……”
“今日李尋楹故意甩開溪茹,去和那馮側妃的弟弟幽會。那關小姐畢竟沒有嫁人,被馮側妃弟弟的好皮囊和花言巧語迷惑,李尋楹都和你成婚了,卻還如此不安分……”
屋内的桌面上放着兩封信,皆是李尋楹的二叔寄來的。除了裴大夫人剛才口中的那封信,另一封信是李二叔今日寄來的。
信上寫着李尋楹和馮曲川差點兒成婚了的事情……
裴以晏皺眉道:“母親,此事我們應該問過尋楹……”
裴大夫人道:“你去問李尋楹,李尋楹怎麼會承認?你别忘了,李尋楹又不是頭一次了,她曾經為了讨好别人,還在别人的面前貶低你,她親口承認她從一開始就是沖着裴府的權勢……”
聽見裴大夫人的話,裴以晏想到了什麼,高大的身影散發着冷意。
裴大夫人哭泣道:“以晏,若是你父親知道你娶了李尋楹,也不知道該如何難過,母親沒用,當初沒能攔住你祖父給你定下這門婚事,多年後,還是讓你娶了她,母親都不知道該如何見你父親……”
“世上的女子如此多,為何一定要是李尋楹是你的妻子……”
提到裴以晏死去的父親,裴大夫人哭得更傷心,口中說着李尋楹的種種不是。
“以晏,你休了那李尋楹,日後她愛去哪兒,去哪兒……”
裴以晏輕拍着裴大夫人的背,久久未語。
……
從裴大夫人的屋子出來,裴以晏看向一旁的文蕊,道:“母親這兩日有沒有發生什麼?”
文蕊想了想,道:“大夫人昨晚夢到大老爺了,半夜驚醒,奴婢勸了許久,卻都沒有效果。”
裴以晏閉了閉眼睛,道:“我知道了。”
走到角門時,裴以晏看見駱宣年站在府外,和裴府的下人說着什麼。
駱宣年見裴以晏突然走過來,訝異道:“母親做了幾個包子,裴少夫人曾經說喜歡吃,讓我幫忙給裴少夫人送來。”
和清貴出塵,宛若谪仙的裴以晏,以及雌雄莫辨,甚至有些妖冶的馮曲川相比,駱宣年的長相不是很符合大燕人的審美,駱宣年太像武将了,裴以晏知道翼國那邊的人更喜歡駱宣年這樣的長相。
此時駱宣年的手裡提着一個食盒,身上的衣裳不太合身。
裴以晏的目光落在駱宣年身上的衣裳上,冷聲道:“以後别什麼東西都往裴府拿。”
他這話是對裴府的下人說的。
說完,裴以晏冷着臉離開了,也沒有拿駱宣年手裡的食盒。
駱宣年剛剛見裴以晏的視線看着他身上的衣裳,還以為裴以晏對這衣裳感興趣。他今日去見駱大爺和駱大娘,身上的衣裳不小心弄髒了,他的衣裳又沒放在駱大爺和駱大娘的宅子,便随手從駱大爺的櫃子裡拿了一件衣裳出來穿上了。他不知道這衣裳是駱大爺從何處買來的。
眼下見裴以晏突然如此态度,駱宣年一頭霧水,他何時得罪他了嗎?
……
李尋楹坐在窗前,看着手裡繡好的香囊發呆。
她本來是不想再碰這香囊的,可是有始有終,雖然心境變了,但是她還是将這香囊繡完了。
即使她死心了奢望他的心,這香囊她曾經花費了許多心血。
見裴以晏還沒有回屋,李尋楹看向屋内的下人,又問了一遍,“夫君還沒有從母親的院子裡出來嗎?”
“大公子從大夫人的院子出來,貌似出去了。”
李尋楹眸露訝異。
一個時辰後,裴以晏終于回來了。
他沒有回屋,而是去了書房。
李尋楹的心裡想着馮曲川的事情,想早些和裴以晏說。想了想,她拿着香囊去了書房。
一邊走,李尋楹回憶之前被裴以晏拒之門外的經曆,腳步頓了頓。
她是不是又會被他拒之門外?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李尋楹低頭笑了笑。裴以晏若是這個時候沒有時間,大不了她再尋個時間和他說此事。
之前她是心有顧忌,她也擔心會影響她在裴以晏心裡的形象,将裴以晏當成了她的全部,怕他會将她趕出裴府……
現在她隻是單純地和他談論此事。
她在京城不熟悉别的官員,裴以晏是她最熟悉,也最有可能公正處理的人。
裴以晏既然阻攔馮曲川入仕,他應該看出馮曲川的人品不行了。隻是裴以晏出身高門,身邊大多也是裴以晏這樣的高門公子,她覺得裴以晏可能無法想象馮曲川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她覺得還是有很大的可能說服裴以晏對付馮曲川。
事後裴以晏若是介意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大不了……
想到她和裴以晏分開的事情,李尋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思考間,李尋楹看見站在亭子裡的裴以晏,文蕊和元戈。
裴以晏與文蕊,元戈貌似在說着什麼。随着李尋楹走近,幾人的說話聲也傳入了耳朵。
文蕊:“大夫人讓奴婢将李二叔寄來的信給大公子。”
李尋楹腳步頓住,二叔竟然給裴府寄信了,難道他是知道馮曲川現在在京城,想颠倒黑白?
文蕊道:“大公子,這信上寫的内容是真的嗎?少夫人看起來不是這樣的人……”
元戈:“人不可貌相,這幾年大公子和少夫人接觸得又不多,而且我們問過從求陵來到京城的人,他們都說少夫人和馮公子的事情是真的,這還有假?”
聽見這話,李尋楹便知道二叔肯定在信上将那些事情都說了,而且他肯定添油加醋,歪曲了一些事實……
李尋楹的眼睛看着裴以晏那邊,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大家都說裴以晏明察秋毫,不會冤枉人,他一定不會像元戈般,就這樣随意地相信二叔信上寫的内容。
然而她卻聽見裴以晏宛如冰錐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在評價她:“見識淺薄,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