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兩人都是摸黑上山,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山頭的顔色。
古别下車後就往别墅裡鑽。
楚秦遇将車開到家族建在山間的别墅處,專業性的掏出了兩套登山設備。
他再次檢查了自己準備的背包裡沒有缺少關鍵性的材料後,回頭想要招呼古别開始登山。
在山中停留的時間越少越好,畢竟墳冢的大陣隻防人不防野獸。
楚秦遇回頭,卻不見古别。
對方已經在碩大又空曠的别墅裡走的暈頭轉向,但是即便他翻遍了這裡,也沒有找到第一次上山時好心給自己指路的大哥。
被楚秦遇逮捕回來的古别乖乖扯着楚秦遇的衣角。
“之前住在這裡的那個大哥呢?”
楚秦遇腦筋一轉。
這裡從始至終都是楚家的地方,能住在這裡的也隻有曾經的守山人。
而上一任守山人……因為古别闖了進去所以被開除了。
但是古别似乎沒有這個意識,還在尋找着那位“好心”的大哥。
如果古别知道那人是因為自己被卸職的話,會不會有所負擔?
會不會郁結于心?會不會憂思難當茶不思飯不想?
楚秦遇一想到古别可能會被餓瘦的凄慘模樣,決定施展一個善意的謊言。
“他被調任,離開這裡了。”
古别跟在他身後猜:“調任是什麼意思?被調走做其他事情了嗎?”
“對,他的工作全聽我們安排。”
“那他去的地方比這裡還要好嗎?”
楚秦遇不知為何古别對這個人有着如此深的情緒,按照他們家族一般的處理手段來看,那人的境遇總不會比在這裡當守山人強。
于是他道:“沒有,比這裡稍微差一點。”
古别看起來很平靜,但楚秦遇還是感受到了對方隐約的不高興。
正當楚秦遇想要仔細詢問一二時,就見男生擡起手,隐約可見沙發拼湊的死角處有什麼東西掙紮着飄了出來,徑直飛在了古别的掌心裡。
是一張已經被揉搓的皺皺巴巴的符箓,上面還沾着不知道什麼零食的碎屑。
楚秦遇幾乎隻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初出茅廬剛下山的古别什麼都不懂,隻看到了山上陣法不完美便想盡了辦法上山。
路過别墅見其中有人,過來問路,也不知道對方給的路是不是對的,都覺得自己遇到了好心人。
對錢沒什麼概念的人隻能掏出身上已經準備好的符箓,算是一分美好的祝福。
然後這份祝福被主人家當作廢紙一張。
楚秦遇是知道符箓之于古别,總是不一樣的,每一張都是經由他親自處理調整。
說不好受一定是有的。
楚秦遇牽着古别,帶着人離開别墅。
他想接過那張符箓,去到外面找一個合适的地方,将那張符箓埋進土壤裡。
不等他開口,卻見古别揚起手,那符箓便随風散去,像是受了火燃一般飄飛出片片殘骸……
楚秦遇小心的觀察着古别的神色,還是小心的開了口。
“他不知道你的符箓有多麼珍貴,多麼值錢。”楚秦遇循循善誘:“如果他知道的話,他是一定會收好的。”
古别像是第一次摸到這個世界規則的門檻一般發問:“在你們眼中,值錢才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嗎?”
楚秦遇思考片刻,回答道:“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錢是必需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是一定不可以沒有錢的。”
古别自下山後的所有東西全都是楚秦遇付的賬,對于金錢的概念還不如他今天能吃幾碗飯的概念強。
但是這一刻他模模糊糊的發問:“那錢能幹什麼呢?”
楚秦遇用了他能明白的方式:“我們吃的東西,身上穿的,用的,甚至是我們住的房間,都是需要錢的。”
對錢依舊沒什麼概念的古别擰眉思考。
錢,很重要。
他摸摸口袋。
自己,沒有錢。
楚秦遇不知道古别忽然下定了什麼決心,仰起頭一臉沉重。
古别沒有他想的那麼脆弱,會因為沒有送出去的一張符箓求生求死。
雖然有一些可惜,但他還是開始認識到,試煉其實不單單是捉鬼的檢驗,還有很多很多需要他們學習的東西,分散在這個世界裡。
楚秦遇牽着古别走出空無一人的别墅,将裝備往人身上套。
“可以出發嗎?”
他看着垂到古别眼睛邊的發絲,伸出手輕輕撩開。
都說眉目傳情,古别的眼睛卻像一顆點燃的太陽,含着的從來不是情意,是自由,爛漫,以及絕對的正義。
永遠生機勃勃。
古别腦袋一低一低,算是點頭認可了下一步行動。
山間的風清朗,從兩人身邊呼嘯而過。
楚秦遇不動聲色觀察着古别的表情,路過山間風景時主動提起了一些自己兒時的趣事。
“小時候來墳冢祭拜有人帶我來,有一次和楚道晚,三伯三伯母一起上山。”
“那天山裡下了很細的雨,悶悶一層罩在你身上,風一吹冷冰冰的。”
楚秦遇邁過一個坑洞,返回手來牽着古别,引着對方走。
“下雨了路也不是很好走,腳下全是泥巴。楚道晚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鞋子,那天走幾步就要摔一跤,整個人都摔成了泥人。”
“三伯和三伯母嫌他髒,不肯抱他。他就揪着我的衣服跟着我走,還說以後和我才是一家人,不要他的爸爸媽媽了。”
楚秦遇牽着古别的手,兩人慢慢行進在山間,像是出來郊遊一般放松。
他摩挲着古别指尖的厚繭,輕輕揉搓着對方的關節。
楚秦遇說到楚道晚小時候的糗事,輕輕笑。
他伸手指着人中的位置道:“泥巴軟,他一摔就往身上甩。鼻子裡都嗆了一些。”
“那天等到晚上到家,他才和三伯母悄悄說,自己的牙齒被泥巴吃掉了。”
古别聽着楚秦遇随口提起的故事,安靜感受着山間的靈氣。
有楚秦遇帶着與他自己上山不同,當時他帶着三隻小火球強硬的破開了第一層陣法。
此時此刻有繼承人在,第一層陣法不攻自破。
像是不同渠道的兩條入口。
古别隻能走障礙重重的那一條,而楚秦遇走的是直達。
越往其中走,越能感覺到藏在其中的,具有保護能力的第二層陣法。
當時他們直接被春柳送了出來,陣法其中到底轉換成了什麼模樣也不得而知。
古别此行前準備了許多符箓,做好了克制陣法強行破陣的準備。
然而并沒有用到。
有楚秦遇在,兩人雖然心驚膽戰,但最終還是安安穩穩的達到了目的地。
擋在山間的障礙散開,楚秦遇帶着古别爬到了中央山峰的頂端。
瞬間,一覽衆山小。
古别站在山端上,張開雙臂感受山間的靈氣。
楚秦遇站在他身後,看他張着大字面對世界,樣式嚣張又大氣。
但是安安靜靜,像是在曬太陽。
古别确實閉上了眼睛,默默感受着眼皮抵擋不住的光亮。
然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動靜。
“你—好—啊——”
楚秦遇看着身前的人像兔子一樣受驚回頭,眼睛圓溜溜的盯着自己看。
像是在試圖理解自己的行為。
他笑了笑:“有沒有想說的話?”
古别不理解但是順從了:“要像剛剛那樣喊嗎?”
“可以試一試,”楚秦遇想了想,挑了一個詞語:“很舒服。”
于是他看到,和自己穿着同款登山服的人雙手攏在嘴邊,因為身體前傾而勾出的明顯腰臀線。
像是露出毛絨尾巴的兔子。
“小漁你好!”
古别喊出口,回過頭看了看話題中的主人公。
對方側着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第一次做這種事還是有一點收斂,古别清了清嗓子重新開口。
“小漁—你好!”
聲音悠悠蕩蕩傳出很遠,而身邊的人直接笑出了聲。
*
楚秦遇祭拜時,古别被他安排去了遠處解鎖新地圖。
他沒有跪拜的習慣,隻盤腿坐在墓碑的斜前方,偶爾開口講幾句話。
“最近在忙,我還沒有回去看過爸爸。”
“不過,聽說今年院子裡種的花快要謝了,他最近在忙着讓人建花棚。”
楚秦遇想了想,評價道:“聽起來比之前有活力了一點,雖然是我讓人往他的花裡下了藥催死的。”
不然,他實在不知道對于父親的人生裡還有什麼色彩。
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年初一句想要花,今年院子裡便有了大片的顔色。
馮管家貼身照顧着那人,自然知道他一句要求有多難得,自然是請了最好的花匠上門打理。
可是,一件東西來的太輕易了,也比較無趣吧?
所以楚秦遇貼心的為父親找了點新的活計。
講完一件事,楚秦遇思索着新的話題,坐在母親的身邊發着呆。
“你會是持星閣的弟子嗎?還是其他門派的?”
楚秦遇看着遠方,慢吞吞道:“你知道的吧?我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人。他就是來自持星閣的。”
“如果運氣好一點,你會不會是他的師姐啊?有沒有比我更早見過他?”
遠遠的,楚秦遇看見一個身影從山坡下順勢上來,發絲一掂一掂,緩慢的露出毛茸茸的腦袋來。
古别手裡提着野生蘿蔔,上面還沾帶着濕濕的泥土。
他遠遠跑來,臉色泛着血氣上湧的粉:“小漁!我挖到了一根超大的蘿蔔!”
鮮活的可愛。
楚秦遇看着他笑,輕聲道:“媽媽,他好可愛。”
沒有人能回答他。
楚秦遇主動站起身,清掃過身上的塵土後朝着古别走去。
“從哪裡找到的?這麼厲害?”
他聽着古别叽叽喳喳麻雀一樣,連說帶比劃的給自己展示了蘿蔔的來源。
古别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引導者的誇贊,喜滋滋的抱着蘿蔔,像是得了獎狀。
炫耀結束,古别打量着楚秦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越過對方的肩膀向後看。
今天陽光不錯,墓碑的影子垂在一側,将有人坐過的位置遮擋住。
“結束了嗎?”
古别湊在楚秦遇身邊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
楚秦遇任由他貼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結束了,我們可以走了。”
卻見古别一臉糾結,似乎有話要講。
對上引導者詢問的視線,古别想着自己前段時間到手的陣法手紮,心一橫。
“你知道所有墓碑的位置嗎?”
楚秦遇想着古别出去流浪這一會兒,也許是發現了新的内容。
他小聲問:“怎麼了?是發現什麼了嗎?”
古别四處掃過,抿抿唇小聲道:“我需要看一看所有墓碑的位置再下定論。”
墓碑的标記地圖在家中,楚秦遇隻得記下,準備回去一并拿給古别。
二人圍着山間一路修修補補,古别上一次誤闖進來造成的破損大緻被修複好了。
楚秦遇查看計劃單,發現目前隻剩下了給古别找個空地試一試新陣法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休息好後,他收拾了兩人造成的垃圾,詢問道:“你說要試一試陣法,這段時間有沒有看中的地方?”
兩人一路順着陣法胡亂行走,距離山間别墅已經相去甚遠。此時就算脫離了陣法接近邊緣,周圍也依舊是連綿成片的山。
古别仰着頭聽他說話,然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故作高深道:“我早就都準備好了。”
楚秦遇懷疑一瞬。
這段時間,古别都是跟着自己一起行動的。
兩個人共進退,在整個墳冢大陣裡穿行。
若是看中的地方那自然有的,但古别口中的準備好了……?
楚秦遇覺得有待考量。
古别見楚秦遇一副不信任的樣子,伸出手牽着人朝着腳下的山尖爬去。
這座山并不是最高的,但卻是最陡的。
山體一側露出大片大片山間的陰影,迎面受風,還能感覺到從下面帶來的濕氣撲面。
楚秦遇不動聲色将古别擠到更緩的一側,兩人并行向山尖行進。
古别臨近目的地後率先松開楚秦遇的手朝前幾步,最後站在鋒利的山口朝着楚秦遇笑。
“你看好啦。”
古别轉身引陣,下一瞬,楚秦遇看到山腳下那片寬闊的陰涼地域湧現出淺淡的光電。
先是凝聚在一個樹上,然後拖着拖尾朝着下一朵花去……
最後那些細碎的仿佛要消失的光,就這麼頑強的拉長,彙聚成了一個小型的陣法圖。
古别掌心間凝聚着與陣法如出一轍的光,陣成之後漸漸趨于平淡。
他收勢定神,轉頭看向楚秦遇有點洋洋得意。
“你看到了嗎?我早就準備好了。”
楚秦遇從開始的震驚,擔憂,慢慢舒緩成了驕傲。
古别常說萬物有靈。
他落陣不需要繁複奢華的物件壓陣,他隻需要有花草樹木來為自己當引路。
像他自己一樣純澈。
“好厲害,我再沒見過比你更厲害的人了。”
楚秦遇走上前,牽着古别的手把人從風口尖帶下來,一直到稍微平緩的地帶才停下來。
“你要怎麼試陣,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兩人走下山崖,古别牽着他走向了一顆蒼天樹木,伸手撥開邊緣的草叢。
楚秦遇想上前開路,被古别強勢按在身後牽着。
“你看,你隻要站在這裡守着它就好。”
楚秦遇透過古别的身影,看到了蜷縮在草叢裡脆弱的花苗。
很普通的一朵花,脆弱又頑強。
“守着它嗎?”
古别點點頭,回過身和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