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旦将這件事告訴常山，那麼商陸有理由相信，過不了多久常山就會把這件事告訴韓建濤了。
于是韓建濤肯定就會去質問甄遠峰為什麼要去做那麼危險的交易，然後甄遠峰就一定會怪到自己頭上，然後自己恐怕又會面臨畢不了業的危險。
這個過程光是想想就很煩，所以商陸思來想去，打算欺騙常山：“張航的公司還在起步階段，将來說不定需要我們研究室的技術支持，所以賣個人情給我，他也不虧。”
原原本本知道所有真相的蒲薤白，在聽到商陸睜着眼說瞎話的時候，并沒有露出一絲破綻，而是繼續大口吃着餃子。
常山看了看夫夫二人的表情，将信将疑地點點頭：“張航還需要技術支援啊，不是說他已經挖過去不少技術大牛了嗎？聽說今年春運賣火車票的網站被他們升級了，使用體驗比以前流暢了不少。上頭可高興了，給他們撥款讓他們繼續研究。我就搞不懂這個網站升級什麼的，很難嗎？聽說撥款是三個億，三個億啊那可是。”
“從技術角度上來說，對算法的要求很高，他們也隻是做了第一階段的優化。接下來還會有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所以是個相當龐大的項目，三個億其實不算多。”商陸客觀地說着，“他們要是真的好好做預算，肯定不止這個數，但是他沒有找鐵道部門要這筆錢，就說明他其實也隻是想要在上頭的人面前刷個好感度，方便他今後做些什麼吧。”
“啧，你跟他聊過嗎？他回國是打算做哪方面？現在好多人搞不懂他們公司到底是幹什麼的。”
“他們公司注冊的時候是算法公司，所以和算法有關的一切他們都可以幹，那可以幹的事情就太多了，也算是鑽了個空子。”商陸稍做回憶，沉重地歎了口氣，“不過他具體想要幹什麼，我也不太清楚，之前聊的時候感覺他的目标有點兒過于宏大，宏大到很模糊，隻有個大方向。”
“什麼大方向？”
“構建可持續性發展的和諧社會？”商陸皺着眉總結着。
“什麼意思，他要執政？”常山懵了。
商陸笑了一聲：“執政的話，這個目标可能就沒辦法達成了。”
“嘿你小子，别說這麼敏感的話。”常山生氣地敲着商陸的肩膀。
本來還想再多囑咐兩句的常山，被敲門進來的吳英澤打斷：“啊，常總您在這兒啊。首映禮快要開始了，得去後台就位了。”
首映禮隻有商陸和常山兩個人需要登台，一起跟來的薤白其實隻是以普通觀衆的身份來看場電影，所以商陸他們去後台的時候，他則是提前到放映廳裡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座位很靠前，并不是最佳觀影區，但通常給演員預留的位置都是靠前一些的，免得打擾到一般觀衆的觀影體驗。薤白走進影廳的時候，一般觀衆還沒有入場，但廳裡已經上座了幾個人。
所以他就一眼看到了已經坐在正中間的位置上的張航等人。
“Hello Hello！”主動跟薤白打招呼的人是王曜華。
老實說，薤白對這個人深感頭疼。按理說對方作為商陸最好的朋友，那麼薤白也該跟對方保持良好的關系才對，但接觸兩次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實在是跟不上對方的腦回路，還很容易被對方玩弄，所以那之後他就一直想要跟王曜華保持距離。
可保持距離應該也不意味着要徹底無視吧？再加上……不管怎麼說，王曜華也是很受張航器重的合夥人，如果自己對王曜華愛答不理的話，那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張航他們對商陸的印象。
社交真是複雜又麻煩。
薤白在心裡歎着氣，臉上卻揚起笑容，也朝王曜華那邊揮了揮手，小跑着過去跟他們打招呼，以表示尊重：“你們也來得好早，首映禮要十二點半才開始呢。怎麼沒在貴賓室休息呢？”
“早點兒來感受一下在粉絲們的注目禮之下走紅毯的感覺，哈哈。”王曜華趴在前排的椅子背上，跟站在前排過道上的薤白笑着說，“貴賓室也太搞笑了，我們又不是貴賓。”
張航的妻子劉思琪掩面笑了一聲：“剛剛下車時的閃光燈真的吓到我了。”
“早知道跟你們擠一輛車了，我也想被記者追着拍。”王曜華一臉遺憾地看着劉思琪，之後又看向張航，“老大你讓人把記者們的相機都沒收了？”
“不是，沒收了相機有什麼意義啊，路人的手機也可以拍得很清楚。”張航無奈地歎了口氣，“估計有人覺得我今晚不單純是來看電影的吧，國内的人都很魔怔，他們總覺得我的一舉一動都牽扯到政治立場。”
“那張總今晚就隻是來看電影的嗎？”薤白心裡還覺得挺慚愧，因為他也以為張航今天是有更深層次的目的。
“是啊，我之前看過兩遍過審之前的版本，想知道審核的時候是不是真的一分鐘都沒删減。還有就是想确認一下電影前後有沒有加上CBL的商标。”張航眨了眨眼睛，“不過最重要的是，這部電影确實好看，感覺在大的熒幕上看效果會更好。”
薤白也跟着眨了眨眼，這部電影他雖然參與拍攝，但還一次都沒有看過，又因為電影内容過于敏感，試映的時候都還沒過審，所以他自然就沒有看的機會。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看過兩遍了！商陸也才隻看過兩遍而已！
“這樣啊……那還真的是挺期待的。”可能是因為走神，薤白下意識地念叨出這麼一句話，沒有在意語氣和用詞，也沒有考慮表情。
“老大看過不是很正常嗎，不了解内容的話也沒辦法幫忙找人來過審吧。”王曜華十分敏銳地看穿了薤白的心思，“而且這部電影上映之前的保密合同很多，就算是導演也不能一遍一遍反複看成品。”
薤白回過神看了看王曜華，發現對方還是一臉平靜：“也對……啊，話說回來，你們合夥人的另外那兩位博士沒有一起來嗎？”
“你是說肖恩和威爾嗎？沒有來。”王曜華托着下巴，有問必答。
“為什麼？”薤白純粹是想随便找個别的話題，“因為是中國的電影嗎？”
“不是，因為老大隻有四張首映的票。”王曜華轉過頭來指着張航，“他肯定要來吧？他來了，他老婆肯定要來吧？有栖川也肯定會跟來吧？所以剩下的票就隻有一張了。”
薤白在心裡默默排序，這麼聽來，在張航眼中，果然王曜華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
可惜他的猜想很快就被王曜華親自否認了：“所以最後一張票給誰，我們是通過猜拳決定的。”
啧……唉，果然還是跟不上他們的腦回路。
無話可說的感覺逐漸加深，薤白抿着嘴點點頭，憋了半天，隻能說出一句“這樣啊”。
真特麼的，跟高智商的人聊天都是這麼堵心的嗎？真虧自己能跟商陸搞對象呢。
“你還是快點兒回座位吧，估計一般觀衆快要入場了。”可能是因為看出了薤白的尴尬，王曜華貼心地給了他一個台階。
薤白感激不盡，和他們道别之後匆忙離開。
“他叫什麼名字來着？”在薤白走後，張航小聲問了句。
“蒲薤白。”王曜華和有栖川龍之同時回答了他。
“哦哦，對，這個名字不太好記啊。”
“老大你還記得人家是誰嗎？”
“是商陸的男朋友？”張航歪頭問。
“好像已經互為意定監護人了，所以可以算是丈夫。”王曜華在座位上坐好，看着薤白遠去的背影，小聲說着。
“我知道诶，那陣子在微博上很熱鬧呢。”劉思琪插嘴說道。
“但我記得中國是不承認同性伴侶關系的吧。”有栖川龍之問。
“嗐，承不承認的也無所謂吧，和異性夫妻相比隻是少了婚姻法的約束，相對來說還挺自由呢。”王曜華翹起腿，“不過像他們這樣公開了同性伴侶關系可能會礙到不少人的眼。”
“怪不得。”張航喃喃了一聲。
“怪不得？”王曜華有些在意地反問。
“我邀請中央的人來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有些領導特意把我叫去囑咐，說這部電影的主演風氣不正，拉他一起站隊的話可能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我還以為是什麼風氣呢，叫龍之去幫我調查了半天。”張航聳了聳肩，“原來是性取向的問題。”
“在國外呆久了好像确實不會覺得這是個問題……”劉思琪小聲安慰後，語氣裡帶着一絲說教的味道，繼續補充道，“但是如今在我們的社會，主流還是不認同的。所以你們将來和政界的人打交道，這些敏感的事情要多多注意。目前從各國建交來看，我們國家主流是絕對不可能支持同性伴侶關系的，但未來國家強大之後，這個問題就會變成普普通通的内部矛盾，和其他矛盾沒有區别。”
張航沒有說話。
一陣沉默過後，王曜華側過頭看了看劉思琪，笑着帶走了話題：“琪琪是文科生呀。”
“是呀。”劉思琪也察覺到氣氛不對，語氣立刻變得可愛起來，“我是文學系。”
“诶，當年的論文是寫的什麼啊？”
“藝術哲學。”
“哇，我也看過那本書！”王曜華開始跟劉思琪熱切地聊起書中内容。
而聽着他們叽叽喳喳聊天的張航，則是朝有栖川龍之那邊稍稍歪頭，故意用日語對他低聲說：“薛氏那一派向來反同，恭氏這邊要求模糊處理掉同性戀這方面的消息，恐怕意味着如今政壇薛氏更強盛。今後我們加強一下和薛氏那一派的關系，看看能不能找到由他們掌握的部門下的項目。”
有栖川龍之點點頭：“明白。”
“唉，不過怎麼說呢，”張航盯着面前的巨大熒幕，又看了看陸陸續續入場的觀衆，“回來之後發現我的祖國現在這個樣子并不值得人民愛護，真是心煩。就連藝術這種東西啊，都被染上奇怪的顔色了。”
有栖川龍之恐怕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所以隻好側過頭安靜地注視着張航。
那之後他們也沒有再聊什麼，直到商陸和常山正式登台、各自說着拍攝感想。
“時隔多年，常導又有了新的作品，我們都非常的激動。聽說這一部是常導的集大成之作，您作為導演，最希望觀衆們關注電影中的哪一方面呢？”主持人提問環節時，台上的常山和商陸對視着笑了一聲。
“首先，這談不上什麼集大成之作啊，你們不要誤會。”常山否認了主持人的說法，“我向來覺得拍電影這個東西吧，它就沒有一個上限，總是會有一定進步的空間的。藝術哪有最好這麼一說呢，是吧。”
商陸帶頭在旁邊鼓掌，台下也響起了熱烈掌聲。
“至于我希望大家關注哪方面，嗯，這個問題不錯，這部電影主要還是以劇情為主，出現的絕大部分參演者都是我們挑出來的氣質和角色相符的素人，這樣也是希望大家在看的時候可以沉浸到故事裡，不要跳出來以上帝視角來觀看。所以，對，我希望大家關注于故事，而不是死乞白賴地去找電影的穿幫鏡頭。”
常山說完，商陸就笑着舉起話筒，在旁邊吐槽道：“這就說明電影裡确實有穿幫鏡頭，懂了，這就去找茬。”
台下一陣爆笑過後，常山盯着商陸說了句：“欠揍是吧。”
主持人在旁邊立刻追問：“那麼商陸你這次作為主演，希望大家能夠關注哪些方面呢？”
“我希望大家跟我一起關注穿幫鏡頭。”商陸帶着欠揍的笑意，對台下的觀衆們說。
常山關閉話筒，撸起袖子，提着拳頭就朝商陸走了過去。
商陸抱頭亂竄，台下笑聲不斷，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影院是相聲館子。
觀衆笑得差不多的時候，商陸和常山才正經下來，和大家拜年，鞠躬緻謝，最後下台。首映禮起到了相當優秀的暖場效果，台下的吳英澤一個勁兒地給他們鼓掌，然後在放映廳整體暗下去之後，才帶着他們順着指引燈走到了對應的座位上。
商陸落座在薤白身旁的空座上，賤兮兮地邀功：“我剛剛在台上表現怎麼樣？”
“不錯，”薤白忍着笑意，小聲說，“也算是彌補了今年春晚沒聽相聲的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