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不理總店從早上七點就人滿為患,明明是大年初二,依舊猶如往常。
“今年明明都對放炮什麼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怎麼還是沒什麼年味兒呢。”排隊買早飯的時候,薤白打着哈欠,随便找個話題來讓自己清醒一下。
“年味兒到底是什麼啊?”商陸反問了回去,順便把糧票放在窗口邊緣,一手端起一碗老豆腐,另一隻手端起一碗面茶。
“嗯……熱鬧的感覺?”薤白也記不清了,但他總覺得小時候過年那時自己的心情都會很激動,“你給我一碗吧,燙不燙?”
“不燙,你端那碗嘎巴菜。”商陸努嘴示意這窗口的另外一個碗。
薤白摸了摸碗邊兒,發現不燙,才小心地端起來跟在商陸身後。兩個人穿過店裡來往的食客,走到事先占好座位的圓桌旁,桌上已經有兩籠屜的包子,和麻球、炸糕之類的點心了。
旁人不知道的說不定會以為他們是一大家子來吃早飯,但等到兩個人動筷子了,第三個人都沒來,這時圓桌其他的陌生路人們就開始盯着他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
不過在外被盯着看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商陸本來就不在意,如今薤白也跟着學會了不去在意,隻顧着認真吃面前的飯。
“其實今年已經算是很熱鬧了,偶爾還能聽到放炮的聲音,估計除夕那天還有煙花呢,那時我們是在影院裡做準備。”商陸用筷子指了指包子,“快趁熱吃啊。”
薤白夾起包子咬了小口,看着裡面泛着油光的肉餡,心情大好,吹了吹熱氣,然後一口全塞進嘴裡:“說得也是。”
“小時候喜歡放煙花嗎?”商陸把豆漿移到薤白面前。
“跟林叔放過幾次,但也都是他點火我在旁邊看着。”薤白用豆漿順了順,“所以談不上喜不喜歡的。”
“那今天要一起放煙花嗎?”
“白天嗎?”
商陸看着薤白眼中的光彩,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給他遞過去一個包子:“晚上,煙花還是得到晚上才能看得出絢麗吧。”
“這話聽起來還挺詩意,哈哈,好啊,那一會兒看完電影回來去買吧。”薤白說着看了眼腕表,“我們得趕緊吃了,電影是九點半的那場。”
小半個桌子上都是他們兩個人的早飯,在跟他們拼桌的人吃完之前,他們兩個人先吃得一幹二淨。商陸抹抹嘴就準備起身,薤白講究地掏出紙巾給商陸遞去一張:“你多少也注意一點兒形象吧,真的。”
兩個人離去之後,圓桌剩下的那些彼此不相識的陌生人互相對視,直到有個年輕小女孩兒說:“他們是商陸和蒲薤白吧?”
“還真的是,我就覺得像!”另外一個老阿姨附和着。
“這兩天他們拍的電影不是還在熱映嗎。”老阿姨的兒子和對面那小女孩兒對視着點頭。
“長得還真是挺好看的,怪不得人家能拍電影呢。”小女孩兒的媽媽也跟他們聊起來。
“不過吃得可是真多啊,好家夥,又是面茶又是包子的,哐哐炫了一桌子主食啊。”小女孩兒的爸爸笑着吐槽。
“年輕就是吃得多,我年輕那時候也能一口氣吃那麼多。”老阿姨的丈夫也參與到讨論裡。
“看看他們一點兒明星架子都沒有,還是挺有好感的。”老阿姨歎了口氣,“就看DY上那些路人拍的其他明星,上街還得專門有個喊話的,推開人群讓大家給明星讓路。哎喲,看着真是惡心,那不是故意引人注意嗎,誰看他們啊真是。”
“哈哈我去看演唱會的時候也是,歌手都是被保安圍起來前進的。但是警察維護現場秩序的時候,那個歌手居然去罵警察。當時瞬間好感全無,真的好笑。”小女孩兒捏着手中的包子,“本來我對娛樂圈都沒興趣了。”
“都是群嘩衆取寵為了掙錢的玩意兒,什麼娛樂圈,那就是資本家的狗圈。”歲數最大的大叔氣憤地說着,“都是我們人民的錢,全給他們了。”
“爸你可少說兩句吧。”老阿姨的兒子小聲嘟囔着。
“就是,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大過年的。”大家一邊勸着,一邊繼續各吃各的。
引起路人激烈讨論的商陸和薤白,已經趕到了狗不理總店對面的商場裡,兌換了電影票,作為普通觀衆入場了。
幫他們檢票的小姐姐擡頭看到兩個人的臉的時候,震驚得票都忘了還給他們,捏着票根張着嘴愣神了一會兒,直到商陸問“有什麼問題嗎”,她才松開票,拼命搖頭,點頭哈腰地說“請進請進”。
“不用這麼客氣……”商陸略感無語,小聲說了句,然後進場找着1号放映廳。
薤白則是朝檢票小姐姐友好地笑了笑,之後才跟上商陸:“如果我是檢票員,有天新警察的故事正在上映的時候,主演的成大哥來檢票入場的話,我肯定也很震驚。你稍微換位思考一下啊。”
“演員就不準買票支持自己的電影了嗎?”商陸還是沒懂。
“不是那個意思!是說,一般情況下,演員是很少會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更不要提這種會主動來看電影的群體了。這裡有可能會有你的粉絲啊,你出現他們肯定會很激動。”
“啊我好像懂了……”商陸稍作思考,“但這樣不是很好嗎,如果我能看到我的偶像,那說不定會開心一整天。”
薤白被對方這種善良的想法說服了:“确實。”
“所以啊,那些粉絲很多的明星就該多出門在人多的地方逛逛,可以增加大家的幸福指數啊。”商陸說着,開始要求起其他的明星。
“但那樣也很危險吧,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極端的粉絲。”
“那是他們做這一行要承擔的風險,就因為害怕個别極端分子而放棄正常的生活嗎?那和放棄做人也沒什麼區别吧。”商陸漫不經心地說着,随後朝薤白笑着指向一号放映廳,“到了。”
這次他們本來是想挑一個好一點兒的位置來着,但昨天買票的時候發現大多數熱門影院所有場次的票都已售罄,找來找去,市區裡隻有現在這家影院還有點兒空。
在前排的話……他們已經受夠了全程仰着脖子的痛苦,所以隻好選最後一排的角落兩個連座。
這一次不需要期待觀衆的反應,薤白終于可以安心地、專注地看看電影了。
龍标之後,緊接着出現的是CBL的片頭動畫,薤白第一次看的時候就被驚豔到了,當時他還問過商陸這個動畫是誰做的。
“張航要求我們加進去的,好像是他們自己做的吧,很簡單的特效而已。”商陸當時小聲回答着。
而這一次,商陸又想起一些細節,湊到薤白耳邊:“其實最開始沒有加這個片頭動畫,隻是一個靜态的logo,張航真的是在我們快要把原片公開給各個放映室的時候才把動畫交付過來。恐怕真就是在一天之内做完的。”
“他們為了宣傳自己的公司也是下了功夫啊。”薤白也小聲和商陸交頭接耳。
說話間,CBL的片頭動畫結束,接下來是光影娛樂的宣傳片頭。在一片漆黑的海岸上,地平線那端升起半輪月亮,與映在海面的半輪月光倒影形成完整的圓。畫面淡去的時候,月亮中間的“光”字以黑體字出現,而月亮旁邊陰影部分的“影”字以明亮的白體字出現。
薤白雖然不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光影的片頭動畫,但現在一想到他身旁的人就在這家公司做董事,心情就變得好不一樣,自豪感油然而生。
“這個片頭我還參與設計了,以前光影兩個字的顔色是颠倒的。”商陸的腦袋就沒有完全正向熒幕,一直都是稍稍朝薤白那邊歪着,方便小聲說話。
薤白為了能夠聽清,所以也始終朝商陸那邊歪着,兩個人幾乎頭碰頭了:“現在這樣好有意境,有亦光亦影的感覺。”
片頭動畫全部放完,畫面暗下去,伴随着一陣平緩的呼吸聲,畫面出現了一張白紙和一隻握着筆的手。筆尖在紙上劃出嘩嘩的聲音,一串數字被寫下,然後紙條被放在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體上,鏡頭拉遠,給了一個犯罪現場的全景鏡頭。
下一秒,商陸飾演的主角就從一棟大樓的樓門口走出來,分别擡起左右腳看了看鞋底,然後昂頭看了看天色。
晴天,周圍一片祥和,誰也不知道在這世風正盛的環境下居然發生了一起血腥的殺人案。
兇手淡然地走在路上,身邊不少送外賣的人來來往往,而兇手木讷地看着那些人,從口袋中掏出手機,在路邊掃了一輛黃色自行車,悠閑地騎着離開了現場。
開篇三分鐘,沒有背景樂,沒有台詞,在主角騎車遠去的時候,電影标題出現,巨大的“無聲”二字一直持續到畫面變黑,然後鏡頭轉給公安局。
薤白看得頭皮發麻,覺得就這麼幾個鏡頭已經可以表現出常山那天才一般的運鏡才能了。
“那個自行車可難騎了,車座子卡住了,根本沒法兒調高。”但是商陸的重點卻是在這裡。
薤白憋着笑,輕輕拍了一下商陸的胳膊:“别讓我跳戲,好好看電影。”
這電影最開始的故事架構還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合寫的,大部分劇情都沒有變,隻是在叙事方式上變得更加自然了,主角的心情變化甚至不需要用台詞來表達,光是他的做事風格和眼神就能讓人看出變化。
這其中最大的一次轉變,就是在酒吧裡,和小警察的單獨相遇。
人生夢想就是躺平擺爛的小警察,誤打誤撞被分進重案組,每天都想着要怎麼逃離那個可怕的地方,所以辦事從來不積極,去現場也幾乎都是站得遠遠的。幾次追捕犯人的時候他都是一臉怕死的樣子,邊喊着我還沒活夠,邊跟着前輩一起追逐罪犯。
然後小警察的前輩因公殉職,死前交代說“我們警察也有需要反思的地方”。
前輩一生都追求正義,但最後沒能告訴他們兇手的名字,隻因為前輩所理解的正義和公安組織的信仰産生了沖突。
重案組陷入前所未有的悲痛氣氛當中,隻有小警察還一如既往地笑呵呵,嘴上還說着“反正這一行都是靠運氣活命,任何想要在這兒證明自己能力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結果他被領導惡狠狠地訓斥了一通,被拿走了警察證,讓他閉門反思。
他才懶得反思,自己一個人跑去酒吧,進門先點兩杯酒,一杯自己端起來,一杯放在旁邊。他朝着那另外一杯酒輕輕一撞,喊出前輩的名字,說了句“一路走好”。
這就引起了他身旁的兇手的注意。
小警察并不在兇手的複仇名單裡,所以兇手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恨意,隻是搭讪一樣閑聊了幾句。
幾句話的功夫,小警察把自己的公職工作抱怨了一通,說來說去都是貪生怕死,将活着視作最重要的事。
人生的意義就是活下去,活下去就完了,管他什麼大義呢。
兇手面對小警察的态度也變得溫和了許多,甚至還請對方喝了幾杯酒,祝他能夠順順利利地活到老,祝他今後能夠轉到後勤部門。
那晚兇手與小警察道别之後,就着手準備實施最後一步計劃。
兇手來到當年父母被迫害而慘死的廢棄研究院裡,設置了大量炸彈,以自首的方式誘導警方前來逮捕他。
軍隊和刑警大隊集體趕到,兇手一層一層的引爆了炸彈。
最後兇手與一直追查他的重案組當面對峙,說出了多年前的實情,質疑“我的父母難道就該死嗎”。
在他即将引爆最後的炸彈時,看到了重案組最不起眼的一角、那個小刑警正握着槍注視着自己。
兩個人對視了一秒,兇手的手指也僵硬了一秒,炸彈沒來及被引爆,子彈卻爆了他的腦袋。
放映廳裡再次一陣嘩然,不少觀衆入戲太深,身體都跟着抖了一下,還有些許啜泣聲出現在放映廳的各個角落。
原來這部電影居然能如此引人共鳴,這其實是商陸沒有預料到的,在他看這部電影時,就隻是覺得故事講得很有意思而已,很多鏡頭也都能稱之為經典案例。
後來再看這部電影的話,商陸主要就是盯着薤白飾演的小警察看而已。
他轉過頭想要看看現在跟自己坐在一起看着同一個片段的薤白會是什麼反應,看到的卻是薤白眼裡泛着淚光的樣子。
薤白大概是察覺到了商陸的視線,轉過頭和他對視了一陣。
電影進入無聲的片段,急救人員來把兇手的屍體擡走,硬币掉落,小警察彎腰去撿。
放映廳裡到處都是啜泣聲,夾雜着一些很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此起彼伏的歎息。
而商陸卻被身旁的人所吸引,湊過去含住對方的嘴唇。
薤白不僅沒有拒絕,身體還向商陸那邊傾斜着,回應了他的吻。
他們交換着彼此的熱情,直到電影當中小警察揣着硬币關上了門,片尾曲響起的那一刻,他們才滿是不舍地分開,頭碰着頭,互相吹捧着。
“拍得不錯啊,好幾次真的以為你是個殺人狂了。”薤白輕聲說。
“你拍得更好,雖然是不上進的警察,嘴裡說着活下去最重要,但其實比任何人都更在乎什麼是正确的。”商陸歎了口氣,“總覺得如果你真的是警察的話,說不定也會是這樣的好警察吧。”
“可惜公安大學要的分太高了。”薤白自嘲着,“當年的我肯定是考不上了。”
“幸虧你沒考上,”商陸握起薤白的手,放在嘴邊嗅了嗅,然後用力印上一吻,“現在這樣就很好。”
薤白沒有說話,隻是翻過商陸的手,以便十指相扣。
他們牽着手聽完了片尾曲,等到放映室重新亮起燈光的時候,才有人意猶未盡地站起來準備離開,大家光顧着讨論劇情和擦眼淚、擤鼻涕,根本沒人注意到兩位主演和他們一起看了電影。
這才是最理想的觀影體驗,商陸一臉欣慰地看着觀衆離場,等到打掃衛生的員工開始工作的時候,他和薤白才站起來準備往外走。
“說起來,片尾曲是RIHO老師寫的啊?”薤白回憶起剛剛片尾的參與制作名單,看到了隸屬于光影JAPAN的音樂人RIHO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