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倩是在一小時之後來到常山家的,她進門之後先是驚歎房子的地段,随後吐槽:“果然娛樂圈是很賺錢,薤白和商陸家也是類似這種格局的豪宅呢。”
“他倆那套房子是别人送的,不然也住不進去。”常山給袁文倩準備了一杯咖啡,“我不會煮咖啡,這是咖啡機做的,你湊合着喝,不喜歡再叫外賣吧。”
袁文倩捧起杯子聞了聞,“很香啊!不需要叫外賣啦,我相信常總家的豆子一定比連鎖咖啡廳裡的要高級。”
常山坐在距離袁文倩不遠不近的側方沙發上,看着小姑娘氣色明顯比剛才在醫院看到時要好了許多:“你不會又回了趟家吧?”
“沒有啦,但是見客戶還是要稍微打理一下自己吧。”袁文倩放下杯子,朝常山笑了笑,“常總也刮胡子了呢。”
“是啊……”常山摸了摸下巴,“等會兒,所以我是你客戶?”
“嗯,我其實會做一些心理疏導方面的工作來着,有一個小的工作室,但是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網上辦公。”袁文倩從随身攜帶的包裡掏出名片夾,抽出一張遞給常山。
“所以一個小時七百……不是在開玩笑啊?”
“哈哈哈,見面聊的話會貴!不過也是看具體聊天的内容呢,如果我隻是聆聽的話,那其實還會再便宜些。”袁文倩觀察着常山的表情,“如果常總覺得今天不算是心理咨詢,那我可能有點兒失禮了。”
“不會不會,你要是抱着專業的心态,反而幫了我忙……我也沒請過心理咨詢師,不太清楚流程。”常山把名片擺在茶幾上,看着面前落落大方的小姑娘。
“那麼就放松一點吧,不要太在意心理不心理的,我們就聊聊天嘛。常總最近一直都在醫院嗎?”
常山點點頭:“三天了吧。”
“工作沒問題嗎?”
“有商陸,那小子能力很強。”
“能力再怎麼強也是也是人,總是壓迫的話他會反抗的喲。”
“哈,也許吧,我也不知道商陸在想什麼,隻是覺得他似乎不是對我無話不談,我就覺得我們之間可能就是工作上的關系吧。我就是他那個糟心的上司,他就是我那個萬能部下。”常山說着,歎了口氣。
“所以常總期待的是一個可以和商陸無話不談的關系嗎?”
“倒也沒期待過,就是覺得他可以完全信任我……”
“為什麼呢?”
“為什麼?”常山眉頭一皺。
“您為什麼會認為商陸可以完全信任您?”
“這還要為什麼,我們都是自己人的,我也不會随便否認他的一些想法,他出事的時候我也是盡力去幫忙了啊。”常山回答得理所當然。
“但這都是您站在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的,實際上商陸是如何理解的,也許就是另外一碼事了。人和人是很難做到相互理解的,所以也不需要去期待别人能夠按照自己設想的樣子來行動,這樣的話會輕松很多呢。”
常山沉默地點點頭:“所以他有可能不信任我,我沒辦法強迫他信任。”
“是這個道理。”袁文倩笑了笑,“但是道理終歸是道理,也不是說完全沒有讓對方向自己敞開心扉的方式。”
常山側過頭看着袁文倩:“怎麼說?”
“有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對方更加地了解自己。”
“商陸還不夠了解我嗎?我們都一塊兒工作那麼多年了。”
“常總,您了解商陸嗎?”
“當然了。”
“您是通過工作了解的商陸嗎?”
常山愣住了,他原本想說是通過工作,但是通過工作了解的商陸,就隻是一個腦子極好、效率極高的天才。可是在常山的心裡,商陸的形象會更立體一些。
他知道商陸的家庭對商陸造成了不少傷害,知道薤白的出現彌補了商陸缺失的那部分情感,知道什麼事都可以輕松解決的商陸、一旦面臨薤白的事就會變得手足無措。
這些都不是通過工作了解的,或者說這些是通過工作無法了解的。
“是商陸經常跟我吐槽家裡的事,還有他身邊的人也會吐槽有關他的事,我是這麼了解到的……”常山冷靜下來,“所以商陸沒有了解我的渠道,所以才導緻他不信任我的?”
“也許是這樣吧。”袁文倩始終帶着微笑,“我們知道常總身世顯赫,知道您才華橫溢,可是這些都過于泛泛,無法從中感受到您具體是什麼樣的人。您平時辦事也都是通過聯系别人來解決,自己親力親為去做的,就隻有導演這一件工作,通過工作了解一個人實在是太片面了。”
常山長歎了口氣,身子向後一仰,靠着沙發背,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闆。
“那麼我再換一個問題吧。”袁文倩話鋒一轉,“您說在醫院呆了三天,這又是為什麼呢?”
常山冷笑了一聲:“這算什麼問題,我朋友受傷了,我擔心他,不可以嗎?”
“我很愛我的老公,我們剛結婚不久,正是恩愛的時候。聽說他受傷的那天,我吓得魂不守舍,鞋都沒穿好就來醫院了。即便如此,前天他手術平安結束之後,我還是松了口氣回家去休息了一下。”袁文倩說完自己的情況之後,話題回到常山身上,“聽說趙總隻是普通的腦震蕩,沒有生命危險,但常總卻在醫院守了整整三天,嗯……想必你們是關系非常親密的朋友吧。”
常山緊緊抿住嘴,側過頭帶着些防備感地盯着袁文倩。
“我也是聽我老公說起來的,他也理解這次的名媛案的調查到底為什麼會寸步難行,在成立專案組之前他都沒想到那個慘死的女孩兒居然是黨派鬥争的犧牲品。聽說原本這個案子根本不會被立案,某黨隻需要把相關人士全部抹除就可以天下太平了,但是競争黨派難得沒有坐視不管,而是挺身而出決定要阻止某黨的惡行。”袁文倩說得非常婉轉,說着還要觀察常山的反應。
常山沒有太大的反應,像是放棄掙紮了一樣安靜聽着袁文倩的後話。
袁文倩也不在過多顧及:“鄭勇說,這個案子是公安部的常海副部長親自指派給他的,他接到這個案子的時候很快就看出這其實是某黨想要控制死者穆思哲家的财閥組織,他一個刑警,即便是找到了兇手,從政治角度來說也是無法定罪的。
“常海副部長卻一直在給鄭勇施壓,讓他密切調查名媛圈裡的不法交易,其實調查來調查去,也無非就是想要看清圈子裡每個人的立場。鄭勇知道這件事根本沒有盡頭,常海這樣大張旗鼓地讓自己查案,一定已經驚動某黨了。
“所以說到底,常海副部長隻是在利用鄭勇而已,因為人人都知道鄭勇是個一根筋就想執行正義的熱血警察,所以鄭勇無論怎麼查,某黨都會覺得這是鄭勇死腦筋,不會懷疑到副部長所在那一派上。
“兩黨之間表面想要談和,實際上呢?他們都在等對方出現一點兒失誤,然後趁機把對方扳倒。可是這場黨派鬥争,起初明明是可以避免的,那樣一來犧牲的人最少,造成的社會影響也是最低。
“為什麼沒有避免呢?因為如果想要避免鬥争,那麼犧牲的人,就是趙總的女兒。恐怕趙總不會眼睜睜看着女兒出事,可他一人又能做得到什麼呢?也許最後不光是他的女兒,連他自己都會喪生。
“于是這個時候,一個拯救趙總的人站了出來。”
袁文倩說完,微笑着直視常山的雙眼。
常山臉上沒有愧疚之意,即便是聽出來了袁文倩這次來其實主要是為了對自己進行指控。畢竟如果不是他叫二哥常海來立案,這件事根本就不會牽扯到鄭勇。
其實穆思哲出事的那天,驚慌失措的趙純把事情全部傳達給趙問荊之後,趙問荊很快就判斷出再這樣下去他們一家人就要被弄死了,走投無路之間,他也隻能向常山求助。
原本是穆家和薛派之間的恩怨,趙純夾在中間,無論站在哪邊都不會得到保護,這種情況下隻能有第三方勢力介入,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再去談和。常山雖然是這樣設想的,但他們老常家也是激進的作風,決定既然要摻和,那麼就把事情鬧到最大,他們不僅想要讓穆家玩兒完,還想要削弱薛派的勢力。
怎麼才能在不傷害自己人的情況下,又重擊敵人呢?常家在商量過後,決定讓鄭勇成為他們的犧牲者。
熱血警察去辦案,首先可能會調查到很多他們老常家想要得知的情報,同時還能把公安裡的薛派都揪出來,□□勢就會變得清晰很多。假如鄭勇運氣好,躲過了薛派的暗殺明鬥,那麼常海會給他高升。假如鄭勇運氣不好,常海會給他追加功勳,從此由政府來撫養他的未亡人。
這個計劃,常山參與了,常山同意了,常山原本認為這一次鄭勇恐怕九死一生、抱着犧牲鄭勇的心情來靜待事态發展的。
他沒有把這個細節告訴商陸,但說不與說,既然眼前這個小姑娘都已經看穿了一切,那商陸知道也就隻是時間的問題。
“常總,我可以理解您拯救朋友的心切之情,但您有沒有想過,你們所利用的人,他們也是有家人在愛他們的。他們也有人在每天都期盼他們平安回家,隻為了能夠坐在一起安安穩穩地吃一頓熱乎的飯菜罷了。”袁文倩平靜地說,“很強的正義感,很弱的實力,這樣的人就是你們理想的棋子了是嗎。”
常山直起腰,看着袁文倩那悲憤交加的表情,就很想要說一些安慰她的話。
又有什麼能夠安慰到她呢?
“如果我可以做到的話,我也希望沒有犧牲,我們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在此之上的。但是,要是隻有兩個人之間的競争,那可能隻是小範圍,但現在是兩黨相争,兩邊兒的人裡又有更複雜的人際關系,一旦槍聲響起,事情就很容易發展到無法控制。”常山指了指茶幾上的咖啡,“喝一口吧,冷靜一點兒,我明白你很生氣。”
袁文倩沒有聽話,隻是有些憤怒地說:“常總,您知道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嗎?”
“為了揭穿我們的惡行?”常山說完,笑了一聲。
“為了聽到您的道歉。”袁文倩反駁道。
常山表情一頓。
“不過我想也是,我就預料到您一定不會認為這件事是需要道歉的。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任何事,因為您隻想要拯救自己的朋友。”袁文倩攥拳發力,一段時間過後,手又松開,然後用力地深呼吸了一次,“但是我也來送您一個忠告吧,在您看來毫無價值的鄭勇,也是有人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地拯救他的。”
“我沒有覺得鄭勇毫無價值,如果真的毫無價值,那根本都沒有資格成為棋……啧,唉,你說得對,我是應該道歉,為自己傲慢。”常山咋舌,無力地點點頭,“所以保護鄭勇的人是你嗎?”
“我又能做到什麼,我連你們之間的政鬥都看不透,起初真的以為隻是勇哥倒黴。”袁文倩看向茶幾上的馬克杯,“是勇哥的弟弟,他在勇哥去手術的時候來了,和我聊了聊。”
常山頓時感到大腦發麻:“你是說張航?”
“對,勇哥雖然總是和我說張航人品有問題,但我認為那隻是勇哥從小比不過人家,因為嫉妒所以才會這麼說。至少張航說絕對不會讓勇哥成為政治的犧牲品,他真的做到了。”袁文倩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常山的面前,“我畢竟也不了解常總,所以不好說什麼,但常總明明手裡有一副好牌,可别最後打個稀爛啊。”
常山追着袁文倩到玄關:“那個……抱歉。”
袁文倩換好了鞋,略感無語地轉過頭:“這次想好是為什麼道歉了?”
“利用鄭勇,很抱歉……”
“什麼鬼話,真的鬼都不會相信啊。勇哥的職位在那裡擺着,本來就是被人利用的階級,您不去利用,也會有别人利用,這有什麼值得道歉的地方呢。”
常山有點兒想不明白了:“那……你是在氣什麼呢?你今天就是來找我讨說法的吧?”
“唉。”袁文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突然就不氣了,“說是讨說法倒也沒錯,其實我想要的也很簡單,我隻是想要讓常總更多信任您周圍的人。這次你們常家的計劃,哪怕提前告訴勇哥,我都不會覺得你們有多可怕。你們告訴勇哥你們的真實目的,那麼勇哥也會為你們出力,并且還是非常忠誠的那種。可你們什麼都不說,隻能讓他去猜疑自己到底是什麼立場。
“或者你們都用不着告訴勇哥,哪怕是告訴商陸也好啊,常總,您說您了解商陸的為人,那麼為什麼還不敢信任他呢。所以問題根本不出在商陸身上,而是在您自己身上吧。”袁文倩說完,潇灑地開門離開,留常山一個人站在原地思考。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太久,門鈴又響了,他走去開門,看到袁文倩紅着臉吸了吸鼻子小聲說:“不好意思,我把包落在您沙發上了……”
常山突然笑出聲,“你剛剛走的時候明明那麼有氣勢,這下不全都毀了?”
“手機在裡面,我也沒辦法啊……”袁文倩尴尬地抓了抓頭發。
常山進屋去把袁文倩的包拎了出來,第二次道别的時候心情莫名輕松了很多:“今天謝謝你啊。”
袁文倩接過包,有些不解地眨眨眼:“謝我?”
“不愧是有執照的心理咨詢師。”常山朝她點點頭,“路上小心。”
袁文倩看上去是一頭霧水地離開了。
常山看着重新關好的門,這一次他掏出手機調出了商陸的手機号,毫不猶豫地撥号過去:“喂,我常山,起床了嗎?”
“唉,起床起床,催什麼啊我爸媽都沒催過我。”商陸那邊的語氣聽起來簡直充滿不耐煩。
常山居然覺得這個不耐煩的語調還挺親切:“來我家吃飯,我請客。”
“那我帶上薤白。”
“你自己來。”
“……啧,唉不是我說啊常總,倆大老爺們兒在家裡吃飯不奇怪嗎?”
“你叫上蒲薤白也是仨大老爺們兒,有什麼區别?”
“三人叫聚會,很合理。”
“我不想看你們秀恩愛,别廢話,趕緊的。”
商陸很不情願地答應了,常山挂斷電話後笑了一聲,轉身走去客廳,倒掉了袁文倩喝剩的咖啡,收好了那張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