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薤白是在看到緊急插播新聞的時候才下播的。
整場直播持續了将近六個小時,就連中午他都是一邊直播一邊吃的飯。直播間的人數一直持續在幾十萬,吃飯的時候達到了百萬程度,不少都是被雪封在家裡的閑着沒事兒幹的路人,上網打發時間,刷到了薤白的直播間,很多人僅僅憑着眼緣便留了下來。
互聯網是沒有記憶的,薤白再次認識到了這一點,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拍過那麼多電視劇和電影都沒能讓幾個人留下印象,甚至參演的《無聲》都還沒下映呢,直播間裡依舊有不少路人留言:“小哥哥長得好帥啊,好像電影臉。”
薤白也懶得自我介紹,感覺這樣賺一下路人緣倒也不錯,整整四個小時他都在東扯西扯,中午故意做了一道番茄炒蛋,讓路人們明白自己這個離奇的ID名——“深夜番茄蛋”——到底是怎麼來的。
效果不錯,路人的存留率也出奇的高,他大口吃着番茄雞蛋蓋澆飯,還向網友們認真傳授着炒這道菜的精髓。
“你們知道這道菜怎麼炒才最好吃嗎?”薤白問完,看了看彈幕的反應,然後自問自答,“優秀的番茄、新鮮的雞蛋、大量的番茄醬和油,最後加上點睛之筆的鹽和白糖。”
網友笑翻了,紛紛說還以為他一本正經地像是要說出什麼哲理來,結果說的卻是炒菜所必須的食材。
薤白完全沒覺得自己在開玩笑,所以看着大量“哈哈哈”的彈幕,還有點兒不明所以。似乎網友們都很喜歡看他面無表情、搞不清狀況的樣子,會評論他“可愛”、“反差萌”。
這事兒也是怪,以前他上綜藝的時候也經常搞不清狀況,還會說很多毀滅氣氛的話,但那個時候明明沒人誇他真實又可愛,隻覺得他影響到了其他明星的心情。薤白不懂這幾年之間網友的态度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但是被人誇的感覺确實很好,總歸是比被罵要強。
他也發現了隻有吃東西的時候觀看人數才最多,所以又翻箱倒櫃找出來不少零食,舉着手機到廚房,給大家看了看冰箱還有零食櫃裡的存貨。
“這些其實幾乎都是我室友的,他更喜歡零食。啊不過這個冰激淩是我愛吃的,買了好多啊,這都什麼時候買的……”他念叨着拿出一罐哈根達斯的冰激淩,開心果和巧克力混合口味的,在普通超市很難買得到。
在他印象裡,第一次是在進口超市買到的,因為覺得這個口味很新奇,就想買來嘗嘗,結果一發不可收拾。但是商陸就不太喜歡這個味道,那人本身也對堅果沒多大興趣,所以薤白沒以為家裡會屯這麼多同口味的冰激淩來着。
彈幕裡飄着“會不會是室友買給你的呀”、“中國好室友”、“室友到底是什麼梗”、“室友就是老公啊”。薤白看笑了,連忙解釋:“室友是什麼梗,室友就是和我在同居的那個人啊。”
又有人打錢來問:“室友是男的嗎?會是我們認識的人嗎?”
薤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就在今天這個國難當頭的日子突然再向不熟悉的路人觀衆出櫃一次,總而言之室友這個說法還算是暧昧,而且萬一商陸要是看了直播,發現自己有所隐瞞的話,肯定會失望的。
“室友啊,室友是男的,哈哈你們可以翻翻我之前的視頻,室友出現過。”薤白把手機架在吧台上,然後用大勺子挖着小罐兒雪糕,看着評論區的風向。
不出意料,幾分鐘之後又有人“啊啊啊”地刷屏,甚至還有人貼心地給大家指路,把薤白前不久和商陸一起吃飯、探店的視頻号發了上來。
“卧槽?室友還真的就是那個意思……”
“SL私下裡好溫柔,實名慕了。”
“所以陸神手上的戒指真的不是裝飾品。”
“哇你們戴着對戒!”
“求看戒指嘤嘤嘤。”
薤白笑着把左手伸到鏡頭前,習慣性地用拇指轉動戒指上的那個環:“這個戒指還挺好玩兒的,閑得無聊時很解悶兒。”
“戒指好好看!”
“是什麼牌子的啊?”
“帶鑽嗎?我好像看到鑽了!”
“SL手上那個不帶鑽,我之前研究了很久,應該是伯爵的時來運轉系列。”
“SL是什麼啊?”
“回上面,SL是陸神名字的首字母,提防飯圈從我做起。”
“我們鹵粉沒那麼多事兒謝謝,你們就算是寫商陸我們也認。”
“哈哈哈哈哈鹵粉!!!”
“上面那個人真的搞笑,你都這麼研究陸神了,還不了解他粉絲的特性嗎。”
“你才是搞笑,人家喜歡的是商陸,為什麼要研究粉絲?”
“你們能不能别在白白的直播間裡隻聊商陸?我知道你們的商陸是更火,等商陸直播的時候你們再嗨行嗎。”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明明是白白誘導大家去看有商陸的視頻的。”
眼看着評論區又要打起來,薤白托着腮看着大家聊天,很長時間都一句話不說,然後突然歎了口氣:“我開直播的話,是無法避免聊到室友的。就是有時候想想大家的婚後生活,差不多都是一個樣,聊來聊去都是另一半的事。當然了,有工作的話還有同事可以聊,上學的話有同學可以聊,喜歡社交的人有朋友可以聊。
“我就比較敏感了,聊同學朋友的,我也摸不準和他們的距離感,萬一說了很失禮的話,怕給他們添堵。聊同事……我也沒有工作。或者說還可以聊聊家裡人,但我隻有一個姐姐,還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所以我唯一能放心去聊的,就隻有室友。
“而且除了距離感你需要考慮,還有其他事情也不得不多加忌諱。萬一你在網上随便評價現實中的人,結果被網友針對了的話,那他們的生活也會很不好過。大家都是素人,不能讓他們平白無故去承受公衆人物才需要承受的壓力。
“我室友就無所謂了,他心大,很多事都不在乎,反而是我以前在網上經常跟他保持距離的樣子讓他很難過。既然如此,那我也沒必要在網上跟他裝不熟。所以你們說我誘導你們聊到他,那其實也沒錯,我也喜歡看大家聊有關他的事。
“不過有一點我們可要說清楚,你們在我的直播間裡聊我室友,誇他可以,要是說了什麼诋毀他的話,那我可就要開罵了,随便你們錄屏,随便你們舉報。”
薤白用勺子指着鏡頭威脅,但這長篇大論終于逆轉了評論區的風向,剛剛那幾個商陸唯粉也安靜下來,并且薤白又迎來一次打賞的巅峰。
那之後薤白依舊會挑一些評論區裡比較有意思的問題,還會連線幾個網友一起聊天,眨眼間已經到了下午,突然有個人刷屏叫大家看中視的緊急新聞。
薤白到客廳去打開電視,由于商陸平時最愛看新聞頻道,所以開電視他就看到了緊急新聞,前線記者哽咽的話語配合鏡頭裡模糊的受災畫面,讓他瞬間僵硬在原地。
在他們無憂無聊暢聊着日常瑣事的時候,其他地方正在面臨滅頂之災。一旦意識到這個事實,薤白就再也笑不出來,他繃着臉對直播間的人說要下播看新聞,火速關閉了直播間,然後拿來家裡所有的電子設備開始搜索重災區的情況。
哪怕就是這種時候,微博熱搜居然還飄着幾個跟災難無關的娛樂新聞,薤白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時候各大平台還不緊急響應,呼籲群衆關注自然災害。
就是因為有人花錢買了熱搜,所以他們可以無視掉當前大環境的胡搞亂搞嗎?那薤白覺得當初商陸他們操控數據也沒有任何不好,反正公共資源也都是被有錢人占用的,從那一刻起,就不叫公共了吧。
他義憤填膺地去跟着網民一起抨擊那些娛樂新聞,随後用官微轉發災情的報道,看着越來越多的人給自己評論和轉發,他也越來越靜不下心。
光是在這裡散播消息又有什麼意義?所以自己能做的就隻有坐在家裡轉發微博嗎?這樣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他攥着手機回憶當初自己還是明星的那些年裡,遇到這種災難時刻公司會對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但是想來想去他都沒有頭緒,當初就算是捐款也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願,一切都是公司的公關團隊來安排。
當時夏姐對自己說過什麼來着?是不是說自己根本不需要去關心社會時事?因為當明星不是考公,理解社會上發生的事情也不會多漲一個粉絲,有那功夫還不如多研究一下劇本或者人際關系。
現在想想,那時候自己以及自己周圍人的三觀可真是扭曲啊。
薤白這一次嘗試着問了問司半夏關于光影集團面對這次災情會做出什麼樣的表态的問題,司半夏給出的回答是:目前還在看風向,有人帶頭捐款了肯定是要捐的,現在還不知道那個地方損失了多少,也不知道要捐的話需要捐多少。
怎麼連捐款都搞得像是在博弈了呢。
薤白郁悶得坐立不安,想到商陸明明就可以用他的知識和技術來做出實打實的貢獻,而自己卻隻能幹着急,就覺得自己目前的價值好像隻有為商陸加油打氣、讓他可以更有精力去貢獻他的力量。
雖然有點兒可悲,但好歹也是個價值,最重要的是這也符合薤白本身的意願。
假如商陸因為自身能力出衆所以在這種場合下他無法選擇的、不得不迎難而上,那薤白希望他至少是沒有負擔地前進。
想着這些他開車上了路,從家到CBL北京據點大概需要十五分鐘,但今天因為雪天地滑,十五分鐘的路他開了半個小時。路上在經過某個路口時,他看到有小姑娘滑倒在地爬不起來,周圍的車急得一個勁兒鳴笛催她。
薤白想不明白這幫鳴笛的人到底為什麼要這麼不耐煩,也許大家各自都有急事、有難言之隐,但是遷怒于一個遇到困難的路人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他氣得下車,朝那個小姑娘跑去,輕聲問着“沒事吧”,然後一把将她拉起來。
小姑娘站直了也才剛到他肩膀,被拉起來之後人都傻了,“沒沒沒”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沒事”,更不要提“謝謝”什麼的了。
薤白見她還能走,扶着她到路邊,然後扭頭就要跑回自己的車上。
“謝謝你!謝謝你!”小姑娘像是大腦終于重啟了,在薤白離開的時候用力喊了兩聲。
薤白擺擺手,迅速跑回自己的車裡,開過那段路的時候莫名其妙覺得鼻子發酸。
本來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而已,本來隻是最微不足道的善意,但那個小姑娘像是被震驚得不知所措,仿佛天上掉下來幾個億砸在她頭上。薤白其實更希望那小姑娘隻是朝他笑着随口說聲謝謝,希望她不要因為在雪天裡滑倒就覺得窘迫,希望她不會被周圍的人的不耐煩所影響。
人與人之間難道不是本來就該互相幫助的嗎?
狗都會去幫同伴啊。
但是如今大家不知道怎麼了,熱情的地方極其熱情,冷漠的地方又極其冷漠。關切災區是情,關切眼前的人就不是情了嗎?
所以大家在乎的到底是什麼?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不是一個具體的人嗎?
薤白思考着這些有的沒的,到CBL大樓附近時,一眼就鎖定了在樓梯上坐着打電話的商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