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濤閉上眼睛,渴望着身體的哪個器官能夠快速衰竭,渴望着死在母親的拳打腳踢之下,這樣一來自己的一生至少算是圓滿吧?在母親的努力下誕生,在母親的努力下死去,一切都是為了母親。
意識迷離之際,韓建濤聽到了母親的罵聲以外的其他聲音,但是那聲音過于遙遠,他已經聽不清了。
商陸很難想象如果他們沒有因為聯系不上韓建濤而來到他家确認一下的話,韓建濤會不會被親生母親徒手打死。他也沒有魯莽地隻身前來,而是在來之前和侯玥瑤稍微聯系了一下,想問問她今天韓建濤有沒有和她聯系。
侯玥瑤很着急的說:“難道他和你們也沒聯系嗎?昨晚之後我給他發消息他都不回複的,我真的很怕他出了什麼事情!”
商陸當時還在研究室,聽到侯玥瑤的話之後,心情煩躁起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合着誰也不知道啊。今天韓又軍打電話給我們校長,指名道姓地說甄哥行為不檢,校長吓壞了,雖然暫時保住了甄哥不用去打官司,但校長還是不放心,就來問甄哥是不是惹到了什麼人。”
侯玥瑤越聽越糊塗:“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昨晚韓哥來不及去找父母嗎?為什麼他爸爸還是知道他跟甄教授的關系了?”
“問題就在于我們并不知道韓又軍是不是真的知道了。韓建濤昨晚之後就跟所有人都再也沒有聯系過,我們在監控韓建濤的電話号碼和IP,不會有什麼差錯,而且他回的也是自己家而不是父母家。”商陸都要被氣笑了,“理性分析一下,假如韓建濤沒出櫃,但韓又軍還是來找甄哥麻煩,那多半就是因為上次韓建濤他媽去韓建濤家裡看到了甄哥,起了疑心。”
“有必要就因為有個男的在兒子家裡就起疑心的嗎!?”侯玥瑤也急了。
“那就得問我們腦子不太正常的甄哥那天都對韓建濤做了些什麼了,估計房間裡那個味道隻有鼻炎患者才聞不出來吧。”商陸充滿諷刺地說。
侯玥瑤用手拍着腦門兒:“你們教授居然是這種人嗎?所以韓哥就甯願跟一個不體諒他的教授,也不願意考慮考慮我,這是真愛啊,我服。那他為什麼突然誰都不聯系了?我還以為是他跟父母出櫃之後,他父母把他怎麼了呢!”
“估計是失戀的打擊太重。”
“失戀?”
“甄哥昨晚和他正式分手了,今後再也不糾纏,總之先互相冷靜一段時間好好思考未來的事,原話差不多就是這樣。”商陸覺得這番話應該也不至于造成多大的打擊,而且這話是王曜華一字一句教給甄遠峰的,說是欲擒故縱,既然韓建濤在質疑自己的人生選擇,那麼就不如讓他明白“甄遠峰”這條選項徹底沒有了,之後再通過韓建濤的反應來決定下一步怎麼走。
辦法是好辦法,但商陸估摸着應該是這一招力量太猛,給韓建濤直接打懵了。
啧,怎麼就這麼脆弱呢,這都是什麼破事兒。
“算了,總而言之他現在應該還在家裡,我先過去看看情況。”商陸最後做出決定。
侯玥瑤那邊也說:“那我也過去看看,我們在他家樓下集合!”
商陸沒有帶上甄遠峰,他控制不了這個教授的脾氣,所以與其讓教授繼續攪屎,不如讓人家在研究室裡好好呆着。但是商陸帶上了薤白,他覺得如果韓建濤的心态徹底崩了,也許需要一個心理學專業的人來緊急開導一下。薤白則是帶上了商洋,因為不敢在把孩子交給許若琳照看,他甯願把孩子一個人關在車裡等着。
侯玥瑤那邊也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她帶上了她的老父親,覺得這種時候說不定父親能夠勸一勸韓建濤。
除了被關在車裡的商洋,剩下四個人在韓建濤公益樓下碰了頭,互相簡單打了聲招呼,憂心忡忡地按了門鈴,等來等去,等到的居然是韓建濤的母親薛筠的聲音。
“親家,是我,侯慶。”侯常委首當其沖,對着對講機說着,“聯系不上建濤,有點兒擔心,就過來看看。”
薛筠愣了一下,幾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啊,常委您好,這麼冷的天麻煩您跑一趟了,濤濤沒事,這兩天工作忙吧可能是,又有些發燒了。”
商陸從對方的聲音當中分辨出了一些很違和的地方,也不知道對方的鼻音是天生的還是感冒了,又或者是因為哭泣而充血。他輕輕拍了一下侯常委的肩,眼神告訴他不要放棄。
侯常委向他點點頭,随後又繼續說:“我把瑤瑤也帶來了,還有建濤的朋友,大家都放心不下啊,親家,你這樣,讓我們上去探望一下,真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們也能放心了不是?”
小小地周旋了一陣之後,薛筠遠程開了公寓的門,從一樓大廳到韓建濤的房子還需要步行幾分鐘再坐上電梯。抵達韓建濤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有小五分鐘過去了,再次按門鈴之後,薛筠還是沒有立刻開門。
商陸雖然沒有什麼不好的預感,但他能推測到這很不自然地響應間隔恐怕是因為薛筠打算掩飾一些什麼而正在忙碌着。
難道說屋子裡不光隻有薛筠和韓建濤嗎?難道韓又軍也在嗎?
商陸正在做着假設的時候,門終于開了,看到薛筠的第一眼,商陸就觀察出了很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人單側臉頰紅得很不自然,眼神也躲躲閃閃。
“侯常委,怎麼這麼晚還要來啊。”薛筠站在門口,沒有邀請大家進去。
侯慶客氣地說着:“白天工作忙,晚上才空出來時間,這不,一有時間我就趕過來了。建濤在哪兒呢?”
“濤濤現在……不适合見人。”薛筠支吾地說,“我也打算把他送去醫院呢。”
商陸站在玄關靠近牆壁的地方,朝裡面張望了一下,看到走廊地闆上似乎有血迹:“韓處長?你在嗎?我是商陸,你聽得到嗎?”
“是在休息?不是說要送醫院嗎?我們幫忙把他扛上車吧?”薤白也急中生智。
“不用,不用了我也叫了人,不麻煩你們了。”薛筠還在推脫。
“和身體健康有關的事,算不得麻煩,親家太見外了。”事已至此,侯慶也覺出蹊跷,他動手扒拉開薛筠,放商陸和薤白先跑了進去。
但他們兩個也沒跑幾步,基本上就是剛進入玄關一拐彎兒,就看到韓建濤趴在地闆上,姿勢看起來像是被人拖拽過,而地闆上的也确實是血迹。商陸和薤白難得同時愣住,首先做出反應的是商陸,他掏出手機叫了救護車,同時回到玄關給侯家父女使了個眼色。
侯慶和侯玥瑤也趕忙換鞋進屋,走進去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韓建濤時,侯玥瑤捂着嘴倒吸了口涼氣。
“韓處長,韓處長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薤白也已經跪在韓建濤身旁,打算給他翻個身。
侯慶和侯玥瑤也過去幫忙,翻過身一看,就見韓建濤胸口一片血紅,臉上也都是血迹。
“這樣了你還打算再拖?你是準備拖到什麼時候?”侯慶覺得不敢相信,他回過頭看着薛筠那張木讷的臉,一瞬間察覺到韓建濤現在這樣恐怕是跟薛筠有關。
薛筠慢悠悠地擡手把頭發挽到耳後:“休息一會兒也許能緩過來,估計是暈倒時又把胸前的傷口震開了吧。”
“親家,做人不能這麼冷血,何況是做父母呢。”侯慶嚴肅地說,“我看你也是最近工作忙得心不在焉,也許更需要休息,建濤這裡有我們照顧,你也回去休息吧。”
“侯常委,您今天還來看濤濤,是不是說您真的很在乎我們濤濤呢?我們濤濤啊,雖然不那麼優秀,但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您不要聽外面的流言蜚語,濤濤是個好孩子。”薛筠說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胡話。
侯慶起身朝她鄭重其事地說:“我們的确認為建濤是個好孩子,但你們真的這麼認為嗎?請回吧。”
薛筠走了之後,商陸才說出他的判斷:“上次甄哥說韓處長的父母對他有些暴力行為的時候,我當時真的以為隻是語言上的暴力。”
韓建濤的臉頰又紅又腫,怎麼看都像是剛挨了巴掌,傷口再次裂開也不可能導緻咯血,恐怕是暈倒在地之後又被薛筠踢了幾腳吧。商陸心煩意亂地抓了抓頭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兒呢,韓處長已經三十多了啊,還有人會家暴自己三十多歲的兒子?”
侯慶的表情也很凝重:“難以置信。”
侯玥瑤在旁邊哭着幫韓建濤擦了擦頭上的汗,抽抽搭搭的說,“我不理解,他們一家明明都是體制裡的高官了,韓哥明明也這麼優秀,到底為什麼還會這樣,到底為什麼……”
“恐怕,是韓處長的母親本身出現了心理疾病吧,她無法排解,把一切都怪罪在兒子身上,也許調查一下的話可能查的一些根源。”薤白昂起頭看向商陸,“剛剛我看那位阿姨的臉也有紅腫的迹象,頭發看起來也很亂。”
商陸點點頭:“看來不是我看錯了,看來暴力的根源在韓又軍那邊吧。”
侯慶站起來走到商陸身邊:“救護車還要多久?”
“十五分鐘。”商陸答。
侯慶點點頭,之後沉重地說:“這樣的家庭都會出現家庭暴力,實在不敢想這社會上還有多少更嚴重的案例。也是難怪大家排着隊要離婚,也難怪婚内刑事案件為什麼會這麼多。有時候在高位站的久了,逐漸就忘了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權嗎?僅僅是為了……權?”
“有權力的話,就能輕易決定别人的命運了啊,這不是很爽嗎。”商陸挑釁一樣地說。
侯慶看着他思考了一陣,随後開口道:“你小時候有沒有過玩兒螞蟻的經曆?準備一壺開水,對着螞蟻的洞穴,倒下去。看着那些螞蟻慌張逃竄的樣子,你會覺得支配它們的生死很爽嗎?”
商陸沒有過用開水燙螞蟻的經曆,但他很好奇接下來侯慶打算說什麼:“并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侯慶憂心忡忡地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太好了。就怕有的人喜歡那種感覺,然後拎着水壺,燙着燙着,發現他們燙死的不是螞蟻,而是人。倒開水的這個動作吧,前兩次可能會很忐忑,但後來就習慣了,逐漸就像是倒水沏茶一樣流暢,誰也不會去關心被開水燙死的到底是什麼。”
此時已經不光是商陸了,蒲薤白和侯玥瑤也在昂頭看着侯慶。
侯慶歎了口氣:“永遠别挑戰人性,也永遠不要摒棄人性,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的原則,但現在看來,很多人沒有原則啊。”
商陸低頭看向昏迷不醒的韓建濤,突然感慨:“幸虧沒把甄哥帶來,身居高位的人把權力當做開水,但發了瘋的科學家可是真的會用比開水溫度更高、能量更大的東西。”
侯慶點點頭,重新看向商陸:“永遠别去倒第一壺開水,也永遠别去慫恿,這是我對你的唯一……懇請。”
“侯常委放心。”商陸點頭,“但是婚約的事……?”
“調查韓又軍一家需要時間,在真的查出來什麼之前,這個婚約不能輕易取消,這目前算是建濤最後的一層保障了。”
“那就好,我也是相同的想法,調查需要我協助嗎?”
“不用,有專門的政審部門可以秘密進行。”侯慶拍了拍商陸的背,“隻是不知道今後建濤又将何去何從,那個教授聽瑤瑤說感覺也不靠譜。”
商陸都不知道該怎麼維護自家教授的名譽,“我們甄哥把到目前為止的一生都給了數學,所以作為人類那一部分,他可能還處于幾歲兒童的水平。但是甄哥很向往人類之間深刻的感情,所以才決定和韓處長有所發展。這是一個漫長的、複雜的過程,未來如何,那就隻有到了未來才會知道。”
商陸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撕裂感,因為在他最新迸發的靈感當中,未來或許能夠成為可調控的。
不過他也不必和常委說這種話。
那之後很快救護車就趕到了,他們把韓建濤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侯慶對商陸他們說“我們去醫院守着、有事會聯系你”,此後便分别了。
商陸和薤白看着救護車遠去時,不自覺地伸手摟住對方的腰,然後頭碰頭地小小擁抱了一下。
回到他們的車附近時,他們發現商洋并沒有在車裡等,而是在車外插着口袋看着遠方。
“幹什麼呢在外面站着,冷不冷?”商陸走過去拍了一下商洋的腦袋。
“啊……嗯,剛剛看到有個人圍巾掉了,下車幫忙撿了一下,但她莫名其妙地抱了我一下,我就有點兒懵。”商洋縮了縮脖子,“事情忙完了?”
“算是吧。”商陸和薤白有氣無力地說。
“那回家吃飯吧,要餓死了……”商洋精氣神十足地把兩個人推進車裡,終于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