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這麼說下去就感覺陽總本質上隻是自戀了……”
“你說對了,本質上,我就隻是自戀罷了。一邊否認自己,一邊肯定自己,活得相當糾結,又很扭曲。”
“這我能說什麼呢,陽總把自己理解得挺通透?”
“最近我身邊的人,包括蘇木在内,都發生了變化。這樣集體變化讓我挺恐慌。”
“恐慌?恐慌……”
“好像所有人都在向前走,隻有我一個人倒退。”
吳英澤不再接話茬了。
陽起石喝了口酒,無奈地搖了搖頭:“總覺得自己也應該做出點改變,但又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去改,每天都很煎熬。”
“我覺得,”吳英澤再度開口,“當然了這隻是我覺得,我覺得陽總已經變了。”
陽起石一驚,轉頭看向對方。
“就是說以前陽總不開心的時候隻會多找幾個小年輕歡度春宵,這是半夏告訴我的,她說以前陽總的生活隻能用糜爛來形容。現在看起來陽總也不怎麼開心,但是您沒有去找那些願意脫光了在您面前排隊的人,而是找半夏、甚至同意見我。”吳英澤小幅度轉着酒杯,“陸陸也說過,說當一個人開始反思的時候,就意味着已經産生了變化。很多變化不會特别明顯,有點兒潛移默化的意思。”
也許當初陽起石很難想象自己将來會有一天因為一個普通人的普普通通的一番話而深受感動吧,此刻的他隻能用釋懷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啊抱歉,我要是說了什麼讓您不高興的,您可以盡管吐槽,我覺得任何人之間溝通都很重要。像是我一直都想不通陸陸的很多想法,但是無所謂,想不通我會直接問,多問幾遍就能說通了。我們難得都會同一門語言,按理說不該有交流障礙,藏着掖着的事情講出來會舒坦很多吧。”吳英澤緊張地摳着手指,看向陽起石:
“講得通俗一點兒,透徹一點兒的話……陽總,我不覺得喜歡蘇木是什麼童年啥悲慘經曆導緻的,雖然我也不知道您具體是怎麼個慘法兒……我覺得喜歡一個人沒有特别多的理由,長的好看算是一個吧,還有相性好之類的?除此之外,要是還考慮人品、學位、道德水平什麼的,那我覺得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找不到對象。哪有那麼複雜呢,我覺得陽總喜歡蘇木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兒。就是遇到了,覺得挺不錯,之後一直覺得挺不錯,哪怕對方做了很多錯事也沒辦法去怪罪,不就是這麼簡單的事兒嗎。”
陽起石有些動容:“你不覺得奇怪嗎,不是男的喜歡男的的那種奇怪,是喜歡上那麼一個……”
“奇怪的人和事兒多了去了,要一個一個研究嗎,沒那個必要吧。奇怪就奇怪,那怎麼了,奇怪的人還不能活了嗎。”吳英澤大口喝着酒,像是在壯膽兒,“我知道蘇木對薤白做了很多不要臉的事兒,陸陸是個記仇兒的人,估計會一直壓榨蘇木吧。但是啊,陽總,這是兩碼事兒,承認喜歡一個人,和承認喜歡的那個人的人品有問題,那是兩碼事兒。在陸陸心中也是兩碼事兒,蘇木是他要針對的,但您不是,所以您也别擔心因為跟蘇木關系好就被陸陸拉黑這種事兒。
“再說了,不還有薤白呢嗎。薤白人可好了,根本不記仇,有薤白在的話,陸陸也不會做特别過分的事兒。如果你們因為互相揣測對方的想法導緻很多沒必要的矛盾,那可就太搞笑了,您也知道陸陸那個人,雖然成天像是腦子裡隻有薤白的傻白甜,但抛開那些的話,就是個直男。您不去跟他說明白了您的心情,讓他猜,那他一輩子也猜不到,甚至一輩子都不想猜。
“所以,我一個小輩兒,對老總說這話可能有點兒怪,您就當我喝多了。我就想勸陽總一句,有嘛事兒,咱把話說清楚咯。如果您說不清,那就說明您自己心裡也不清楚,不清楚那就問,問自己、問别人,反正總不能是不明不白地裝神秘吧。”
吳英澤說了很多,陽起石聽得很入神,酒杯空了三次的時候,兩個人是真的都有點兒醉意了。
“你知道嗎我最開始聽說小夏要結婚,心裡一直不看好你們。你倆差别太大,在我看來根本不是能成的類型。現在想想,我是見過很多人,自稱認識很多朋友,但那些朋友啊,都是蜻蜓點水一樣的交情,狐朋狗友,頂多是床友。所以我見過的人,也就是見過的程度,自認為見識挺廣。”陽起石回憶起泉也指出的“自以為是”這個缺陷,苦笑着點點頭,“自以為是對,我就是自以為是,自以為神秘,自以為了不起。”
“得了吧陽總,你們這些上流人士怎麼總特麼喜歡貶低自己,是人爬到一定高度之後判斷标尺的刻度變了嗎?我覺得你們都可牛逼了,我也覺得我配不上半夏,就算是我認識陸陸,認識一衆大佬,那也永遠都不會成為大佬,頂多就是大佬身邊忠實的狗。”吳英澤趴在吧台上,“半夏跟了我,是選擇了底層社會這個階級,什麼階級的人出生就注定了,我們的兒子也就隻能是這個階級。說白了,我要是不給陸陸拼命幹活兒,不幫他實現他心中的藍圖,那我兒子長大也隻能喝西北風。”
“怎麼話都說到階級這份上了,沒有那麼誇張,像是你這樣誠懇又直白的人已經是很多大佬都無法擁有的優勢了。”陽起石反過來安慰吳英澤,“我剛是想說我在看人心這方面沒有經驗,我想說小夏選擇了你是她的福報。”
“靠,還福報,我已經堪比上班996了嗎。”吳英澤越來越喪,搖晃着腦袋,“我的優點缺點我自己知道,您甭勸我。反正我也就這樣了,有老婆有孩子,在北京有房子,但是沒有北京戶口。我戶口還在我老家的縣裡呢,将來我兒子高考還得回老家,那破地方我真特麼服了,我拼了半條命跑出來,我兒子又得再回去。别人問我什麼工作,我說總裁助理,聽着是挺牛,還是在娛樂圈,都以為多高大上呢。屁啊,一群不懂行的傻逼成天就不負責任的瞎比比,娛樂圈垃圾死了,要不是因為我跟的這個人品行端正,我早特麼辭職回老家蓋房子了。
“我啊,我啊,還欠着陸陸一筆錢,一大筆錢。他說不着急,說本來沒打算讓我還。我知道他好心,也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那筆錢。幾十萬,我靠,他媽的,他随便買個家具都十幾、幾十萬了!但是啊,但是我也要面子的啊,我也有自尊的啊,雖然不知道這自尊能留着幹什麼用,就一想到我欠他錢,心裡就難受得要死。
“可是我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讓他發現我真的很在意欠他錢的事兒,不然他會誤會我其實沒把他當兄弟。兄弟,我是真的把他當兄弟,但是兄弟之間也特麼要明算賬的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工資都拿去還房貸,将來房子還完了,小孩兒又得上幼兒園,現在托管班兒已經好幾千了,今後加上幼兒園又是小一萬。我們家附近的小學也齁兒貴,一年三萬六,什麼神仙地方啊要三萬六?
“就這,茶米油鹽我都算計不清呢,看看你們的人生,我都覺得像是在看電視劇。電視劇都不像你們這樣拍,好多編劇也都是抱着泡面吃上頓沒下頓,寫那些有錢人的劇本兒都跟開玩笑似的。有錢的編劇寫窮人的劇本兒也特麼跟開玩笑似的。
“就說人吧,總是有跨階級的夢,底下的羨慕上面,上面的好奇底下。要是這個階級徹底消失就好了,大家都平等,大家都是普通人就好了。”
吳英澤說着說着開始抹眼淚,路過他們的小兄弟們會停留一陣觀察情況,陽起石這才意識到把吳英澤這樣真誠的人帶到這種不真誠的地方實在太失禮,于是拉着他的手臂帶他離開了酒吧。
“陽總,對不住,說了這麼多閑七雜八的,對不住,您就當笑話聽聽吧。”四月中旬的東京,天兒還沒有升溫,吳英澤站在街上吸着鼻子等待紅綠燈,看着對面同樣在等紅綠燈的一群行人。
陽起石拍了拍吳英澤肩:“我才是,很抱歉,總是在無病呻吟,非常抱歉。但是你剛剛勸我的那番話,也讓我挪用來勸勸你。你欠商陸錢讓你自己很不舒坦這件事,不如和商陸說明白,也許打個欠條會舒服些,至少那樣感覺上就不會是他白白送給你的了。”
吳英澤閉上眼睛,痛苦地搖了搖頭:“我老婆她、小夏她好不容易對陸陸态度好了點兒,态度變好的契機就是陸陸出首付幫我們買房的這個事兒。小夏她說着不在意跟我過窮日子,但是心情永遠跟着錢多錢少來波動。前陣子我們陪陸陸他倆去逛家具,小夏就說一想到她弟弟能住在那麼豪華的房子裡就高興。有錢誰不高興啊,有幾個有錢人過得不高興?他們不高興的原因都太高階了,我看不懂。”
“那要求公司漲工資呢?”陽起石提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會同意的辦法。
“專門給我漲?我口口聲聲喊着要求公平,結果也要靠抱着資本家的大腿來讓他們給我開特殊通道嗎。”吳英澤紅着眼看了看陽起石,“陽總,您還是不信,底層社會的人到死都是死在底層社會,命運改不了,能改的隻有環境。我沒有藝術家的天賦,沒有科學家的腦子,沒有資本,這就是我的命運了,改不了。”
陽起石回到住處之後反反複複思考着吳英澤的那番話,明明有一份出色的工作但依舊還是需要擔心戶口、孩子的教育、社會的大環境這些事情,吳英澤的煩惱和陽起石認識的其他所有朋友們所煩惱的事情都不一樣,讓人不禁感慨這個人就連煩惱都是那麼的接地氣。
但正因為吳英澤很接地氣,陽起石才看清自己身處優越地帶還成天唉聲歎氣的言行是多麼欠揍,他終于放下了對蘇木的各種念想,也放下了對自己的情愛生活的探讨,而是端正心态開始認真工作了。
認真起來的陽起石在接下來的一周之内就趁着商陸他們在日本上流社會爆紅的熱度來拿下了一個大單。
一周七天每早每晚陽起石都帶着營業部的人堅持不懈地去蹲守各大動畫制作公司以便獲取一手情報。當季最紅的動畫可能壓不中,但銷量最高的漫畫的動畫制作會花落誰家這種事情還是可以掃聽出來的。他們隻要聽到風吹草動,都會直接到人家公司裡去把K2和小怪獸他們的Demo拿出來給人家聽,還把對動畫制作的熱情表現得淋漓盡緻。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連續多次得到讀者投票第一的熱血漫畫的動畫制作決定消息被他們攔截,而動畫公司正巧也是他們跑去營業過的其中之一。
“光影?知道知道,你們社長很有名啊哈哈,我還說是做什麼事務的公司呢,原來真的是娛樂公司啊,怪不得社長那麼帥呢。”動畫公司最開始也隻是說說客套話,那個感覺顯然就是已經敲定了用其他哪個歌手來唱主題曲。
不過沒過兩天那家公司的項目負責人又回撥電話過來說:“你們給的Demo我們反反複複聽了聽,感覺上是很符合我們這次制作的動畫的氛圍,如果你們能在兩個月之内專門為這部動畫來創作一首單曲的話,我們到時候會考慮要不要采用。”
這種态度上的轉變讓陽起石深感意外,曾經明明自己在同行競争的情況下屢戰屢敗,日本這個地方的鬼文化他就始終摸不清,使勁也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但這一次,他的努力似乎帶來了積極的效果,陽起石沒敢高興,而是派人去調查為什麼動畫公司會突然考慮他們之間的合作。
查來查去最後發現這次動畫的投資青山集團占據大頭,陽起石立刻想到了橘泉也。
“《獨立之空》的投資是你在背後操作的嗎?”陽起石直接去東京大學的法學院堵住橘泉也。
“背後操作說得未免太難聽,隻是我家的人都很喜歡那部漫畫,而我碰巧聽說了這部漫畫即将動畫化的消息。”橘泉也朝陽起石笑了笑,“能為自己喜歡的東西投資,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嗎。”
陽起石覺得面前的橘泉也在那博學的僞裝下說不定隐藏着精明狡猾的商人形象,又或者說,橘泉也才是真正的政治家:“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人其實挺可怕的?”
“我的學生們倒是經常這樣講呢。”泉也笑着聳了聳肩。
陽起石把自己對橘泉也的看法全部交代給了商陸,在一旁聽着他們聊天的薤白有些不解。
“可怕?為什麼是可怕,難道不是可敬嗎?”薤白問。
商陸緊接着調侃陽起石:“估計就是心虛的人才覺得可敬的人可怕。”
“行,我心虛,我心虛行了吧。”陽起石一臉不耐煩地看着商陸,“話說你們度假要多久啊,還不回去工作嗎?體檢報告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嗎?”
“馬上就要回去了,這兩天集中采購禮物。”商陸扭過頭看着堆在客廳的那些大包小包,發愁地歎了口氣,“每次出來玩兒最煩的就是這個時候。”
“回國之後你去好好推進一下讓小怪獸上綜藝的事,她們的實力在日本根本不可能爆火,空投到大陸去試試看。”陽起石囑咐着,“畢竟也是投資這麼多才培養起來的。”
“我知道,回去之後是要整理一下綜藝這方面的合同了,我不在的時候他們總喜歡瞎簽合同,賠了賺了都算不清。”商陸一想到回國又是公司、學校兩頭跑,就心煩地倒在薤白肩膀上,“不想工作也不想學習,我們就一輩子在這兒度假不好嗎。”
薤白耐心地揉了揉商陸的腦袋:“那我這就去推掉試鏡,然後辦理休學。”
商陸抿着嘴重新坐直了身子:“你這是……威脅我?”
“沒有啊,我說得可認真了!”薤白笑着說,“你選擇什麼樣的人生,我都陪你。”
“你倆能不能等到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再恩恩愛愛?我真的要看膩了。”陽起石麻木地歎了口氣,“不過小白你回去也要試鏡了啊,是之前範建國說的那部電影?”
“是啊,還有其他一些電視劇、網劇之類的,畢竟也不可能直接就靠着電影回歸,還是要過渡一下。”薤白冷靜地說,“隻要拿到正式的offer,我就會公開宣布恢複演員身份,也算是給等我那麼多年的粉絲一個交代。”
“時間過得真快,上次你作為演員出現在公衆面前,都是将近三年前的事了。”陽起石滿是感慨。
薤白也是:“我還記得當初商陸對我說的那番話來着。”
商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時候我說話還是挺自以為是的……”
“完全不會,我記得你當初對我說,上學讀書看看更高的地方、更廣闊的空間,要是在那之後我還是願意回來,那就說明我充滿誠意,到時候你會歡迎我。”薤白笑着複述當初商陸說過的話,“所以我去上學、去讀書,見了更多人,經曆了更多的事,這一次我決定回到娛樂圈,已經不再是為了虛無缥缈的什麼了。”
“這一次是為了什麼?”商陸也笑着和他對視。
“為了有一份事業,為了有資格和你并肩,也為了能成為你的一份力量。”薤白雖然語氣很平靜,但商陸能感受到對方飽含深情。
陽起石也能,所以他被惡心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我走,我這就走,你們繼續秀,等我走了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