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白實在不放心大晚上放商陸一個人去中科院鍵本來就不怎麼正常、現在變得更不正常的甄遠峰，所以他決定開車送商陸到現場，以防甄遠峰突然發癫。

“抱歉，今天試鏡本來就很累了吧，你其實不用陪我來。”商陸其實内心覺得現在更重要的是薤白的心情，至少對他自己而言，最重要的肯定是薤白的事情。今天下午他早早回到家，前腳剛進門，後腳薤白就回來了。

回家之後的薤白一言不發地湊到商陸跟前，靠進懷裡，把頭搭在了商陸肩膀上。這經典的撒嬌動作讓商陸迅速做出反應，他下意識地擡起手臂，一隻手摟緊薤白的腰，另一隻手輕輕拍着薤白的背。擁抱了幾分鐘之後，薤白恢複了精神，吻了一下商陸的臉頰，說起試鏡的過程。“其實工作人員對我的态度和對待普通人差不多，我知道他們是按照咖位來改變态度的。但我明明感覺評估員對我的即興表演還挺感興趣，但他們一句話都沒有多說，跟以往的試鏡都不一樣。”

商陸聽着就來氣，心說那個範建國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等這次電影拍完了，他高低也要把那老東西從神壇上拽下來踩兩腳。但氣歸氣，表面上他還是要心平氣和地安慰薤白，說的都是些客觀的理由。“五個人裡編劇和副導演都還挺有背景，選角導演是邢天南的熟人，提前打過招呼，是個挺好說話的人吧。”

“全程就隻有選角導演在說話，所以他居然是因為你們和他提前打過招呼才那麼友好的嗎……”薤白心裡的落差感又增加了不少，他當然知道商陸是有意要保護自己，但一想到如果擺脫了商陸的保護的話，自己的處境會變得更慘，他就會忍不住否認自己的能力。

沒有商陸的話，自己什麼都不是，重返社會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這樣的想法充斥着薤白的大腦，再加上他白天試鏡的角色本身也是個很喪的失敗者，導緻他頭頂陰影覆蓋着陰影，一時之間很難振作起來。

不過薤白也不想讓商陸太過擔心自己，所以強打着精神，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和商陸一起準備晚飯，順便聊着白天發生的其他事。

薤白告訴商陸他白天遇到了鋼琴家昆丁，商陸告訴薤白他白天去看望了馮樹才。

“對了，晚上甄哥約我在中科院物理學院見面。”商陸随口提了句，“所以快十點的時候我出個門，你明早還有課吧，别等我，早點兒睡。”

早睡是不可能早睡了，薤白懷疑如果自己就這麼心大的讓商陸隻身一人在深夜前往陌生的地方去見一個有暴力傾向的數學家，之後肯定會追悔莫及。所以即便商陸在三阻攔，薤白還是執意和商陸一起去赴約。

“試鏡能有什麼累的，都還沒有我每天幫裴教授整理論文要費腦子，所以今天根本就是歇了一天。”這句話倒不是逞強，薤白隻是心情不好而已，根本不覺得體力上有任何消耗，就連開車都是搶着開。

商陸笑着伸手捏了捏薤白的肩膀：“那就好。我估計我跟甄哥也聊不了太久，你一會兒就在車裡等我。”

“那不行，誰知道甄教授又是發什麼瘋。”薤白看着即将到達的目的地，“話說回來我還以為研究所這種地方會通宵達旦的工作來着。”

“政府直屬的學術機構，基本上都是準時下班兒的吧。”商陸看着遠處黑漆漆的樓，腦海中陌生的記憶似乎要沖破某種牢籠似的，讓他在“記得”和“遺忘”之間反複跳躍。

這物理學院還是商陸第一次來，明明是第一次來，但他卻覺得這裡跟記憶裡有些不同。到底是哪兒來的記憶啊，商陸自己都想吐槽自己。

“這麼一想，如果你沒有進娛樂圈的話，是不是也有可能在這種研究所工作啊？”導航結束後，薤白把車停在路邊，有些好奇地朝窗外看了看，“成為一位科學家，為全人類做貢獻，哈哈。”

商陸笑不出來，他覺得自己是科學家這件事并不是某種妄想：“也許吧，其實我将來也能選擇做一個科學家，等到我拿下來博士學位，往研究所投簡曆或者讓學校裡的教授幫忙内推一下的話。”

“科學家商博士，”薤白雙眼放光地看向他，“聽着就厲害！”

“但是那樣會很窮。”

“商總，我覺得還是商總聽着更厲害。”薤白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一臉嚴肅地改了口。

商陸被薤白那個可愛表情轉變逗笑了，他笑着推開車門：“為了能讓我的寶貝兒每天吃香喝辣，我也不能放棄我在娛樂圈的股份啊。”

“突然覺得還是賺錢比較香。”薤白也笑呵呵地跟下來。

中午明明還熱的出汗，晚上小風一吹，薤白竟然覺得有點兒涼，他看着商陸身上那件單薄的襯衣，忍不住湊過去想給對方取暖：“應該叫你穿上外套。”

“用不着，我不冷啊。”商陸其實注意力根本沒放在和薤白的對話上，但他無意識地回答了薤白，并且非常自然地攥住薤白的手，“你冷不冷？回車裡吧。”

“我不冷。”薤白也能感受到現在商陸心不在焉，但他不在乎，反而會因為商陸這些下意識地小動作而感到開心。“你們約在正門，可是這裡已經是正門了吧？”

“不對，”商陸站在距離保安廳幾米左右的位置，看着四周街道，摸索着腦海中若隐若現的記憶，“正門不是在這裡。”

“可剛剛導航……”薤白話沒說完，商陸就拉着他回到車裡。

這一次商陸開車，繞着物理研究所開了半圈，在圍牆旁邊停了下來：“是這裡。”

“……我本來想說你是不是在開玩笑，但，但前面那輛車，那輛車是韓處長的私人轎車吧？”薤白指了指前面靠邊停的那輛雷克薩斯，突然覺得這個夜晚即将變得玄學起來。

他們居然同時找到了不是正門的“正門”。

“可是這裡是圍牆啊，這叫什麼正門？”薤白拉住正打算下車的商陸，感覺事情很快就要升級為恐怖故事了，“正門是你們的代号嗎？”

“不是，但我就是有一個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印象。”商陸看着那堵牆，“這裡，不是牆。”

“不是牆是什麼？是物理學家新創的很像牆的門嗎！？”薤白發現自己已經拉不住商陸了，索性就壯着膽子跟着下了車。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商陸下車之後，話語同時噎在嘴邊。

銀色的月光灑在寂靜的街道上，他聞到遠處傳來一股淡淡的香氣，仿佛幻境中的呢喃，正在無言地訴說着什麼。商陸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牆，但他腦海中看到的卻是一道不怎麼氣派的門，門内的丁香探出開滿白花的樹枝，空氣中彌漫着淡雅的清香。

商陸渾身僵硬地站着，直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也記得這個地方啊，那看來，你是商博。”是甄遠峰的聲音，就在耳邊，但商陸卻覺得這個聲音似乎跟自己腦海中的不應該存在的記憶有些不同。商陸艱難地轉過頭，看到甄遠峰的時候，卻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直以來教自己數學的那個教授。

“甄……院長。”商陸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會叫出這個稱呼。

甄遠峰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隻是平靜地再度拍了拍商陸的肩，“我有話對你說，隻有來這裡我才是我，你才是你。商博，你模拟的加強磁場有可能導緻等離子體軌迹不确定性增強，後果會導緻不可控、不可估量的核聚變，所以你們的冷卻材料選的不好，量也不夠，會出問題。”

商陸完全聽不懂，但又好像全都聽懂了。

“現在說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了。”甄遠峰露出不屬于甄遠峰的表情，那個表情看起來雖然滄桑，但是充滿人情味，“不過既然我在這裡，你也在這裡，興許說明發生的事情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悲劇。”

商陸轉過頭看着面前那堵牆，“為什麼要約我來這兒。”

“因為這是我生命最後一刻所在的地方，大概量子場會強一些。”甄遠峰說着令人聽不懂但又讓人不寒而栗的話，“不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生命最後一刻所在的地方，看你現在這個反應，也許你活下來了吧。”

“為什麼，為什麼是這個時間。”商陸艱難地吞咽口水，想要抑制住反胃的感覺。

“白天來自太陽的光子流太強，恐怕局部熵增劇烈的話，會影響到量子意識場。”

“量子意識場”這種非主流科學理論居然能從甄遠峰的口中聽到，商陸覺得今晚大概會讓自己折壽吧。盡管他認為這種理論是科學幻想，他卻沒有張口反駁或者嘲笑甄遠峰：“所以白天到了的話，甄院長就不複存在了，是這個意思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甄遠峰沉默片刻，突然轉過頭看向一旁，那個方向是韓建濤所在的位置，“我希望真的是這樣，但又真的希望不是這樣。”

“簡單來說就是您不想死呗。”商陸笑了一聲，“理解，我也是。”

“你以前說過，科學的盡頭是幻想，以前我嗤之以鼻，現在想想，也許就是這麼回事吧。究竟是我們的意識改變了量子場，還是通過改變了量子場而産生了意識，又或者是相互作用，這其中的真相，說實話，對我而言已經無所謂了。”甄遠峰回過頭來，小聲念叨，“那麼所以，這個世界的我，真的是我嗎？融合了‘我’的這個世界的我，又真的是這個世界的甄遠峰嗎。”

“絕了，我才不要想這麼複雜。哪個世界，我都是我。”商陸很清楚自己的意識是屬于自己的，而不屬于另外那個卷着陌生的記憶而來的侵占者。

甄遠峰無奈地笑了笑：“那看來無論在哪個時空氣泡裡，你的本質都沒什麼變化。”

商陸仍然覺得整件事情荒謬絕倫，任何細節他都無法理解。大腦中那些不應該存在的記憶到底怎麼解釋？眼前這個用不一樣的口吻、不一樣的表情來和自己交流的甄遠峰難道是人格分裂？對方明明在說着科幻小說都不敢寫那麼誇張的天方夜譚，為什麼自己就是打心底不想反駁？

如果換做别人，面對這樣超自然的現象，即便不會發瘋，也多少會坐立不安。

但面對這些的是商陸，他即便不理解，但也近乎平靜的接受了。

事情發生了，那麼就接受，就像是生命的起源、物種的進化與繁衍這些未解之謎一樣。人類依舊無法透徹解釋這自然界的所有現象，隻是從人類存在的那刻起，很多現象就能夠被觀測到，所以人不會覺得那些現象有多神奇，隻是理所當然一般接受了。

此時此刻商陸判斷自己正在觀測的現象就是，一直以來隻存在于假說當中的平行宇宙、時空氣泡這些玄而又玄的概念，十有八九是真的，并且不是他所在的宇宙當中的人發現了這一點，而是另外一個宇宙的人突破了宇宙之間的間隔。

可惜突破間隔的隻有部分意識而非肉身，所以表現出來的狀态就像是人格分裂一樣。

這當然隻是一種科幻的解釋，還有另一種解釋就是有那麼一小部分人，在同一時間突發精神疾病。

從概率上來看，商陸竟然覺得前一種解釋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你已經徹底不再是我、這個世界的我認識的這個世界的甄哥了嗎？”商陸想到這兒，心情突然變得複雜。

假如說自己也不再是這個世界的自己，那與薤白相遇、相愛的過程，又是不是存在意義呢。假如說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其實并不會愛上薤白呢。

曾經平行宇宙屬于幻想故事的時候，商陸信誓旦旦，認為無論哪個宇宙，自己一定都會找到薤白，無論多少次，他們都一定會再度相愛。現在，平行宇宙很有可能真實存在的當下，商陸又有些慌了。

“很難說，大部分情況下我們兩個的意識是并發進程，但陽光強一些的地方我就會昏昏沉沉，到了晚上他就會昏昏沉沉的。”甄遠峰無奈地笑了笑，“他第一時間就察覺到我的存在，讓我很是感慨，看來無論哪個世界的我，頭腦都不太差。”

“多個意識同時存在到底是什麼感覺啊，我覺得我就沒什麼改變啊，不過就多了點兒沒頭沒尾的記憶……”商陸看着面前的牆，“原本那些記憶我都快忘幹淨了，但今晚到這兒，又有點兒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