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即便是到了協和，商陸他們也沒能見到張航，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們的老熟人胡躍文下了一台手術，但也沒能問到目前具體的情況。

“我也是聽說，好像是半個月之前，早晨急診科接到了一個病人，被一群人護着沖進急診室，那架勢可以說是非常壯觀了。其實送來的時候沒有生命體征了，全靠有個哥們兒一直堅持不懈地做心髒按壓。好在當天原神值班兒，判斷精準，出手果斷，直接拉去手術室，把人從鬼門關裡面拽回來了。”胡躍文說完，一臉陶醉地點點頭，“比教科書還要精彩，今年原神又能多篇論文了。”

“到底是什麼病，熬夜會導緻這麼嚴重的後果？”商陸都聽傻了，想來他自己也曾經有過通宵之後再跑步的作死行為，突然就開始後怕。

“熬夜一兩天不會有什麼問題，說真的健康人的話一個禮拜也不會有問題，但問題是那個大哥在高強度工作下整整七天八夜沒有合過眼，簡直不是人啊。而且聽說他本來就是剛從歐洲回來，再之前也是各國來回跑，時差就跟沒有一樣，估計不睡覺這事兒也不是光最後那一個禮拜。這個人吧，不睡覺是會死的，好在他别的器官沒有快速衰竭，也是運氣不錯了。”

“所以他們的工作……真的是會死人的。”薤白喃喃了一陣，随後看向商陸，“我特麼是真的開始擔心王曜華了。”

“一會兒我們去他公司看一眼，”商陸點點頭，又繼續問胡躍文，“張航那邊為什麼不能探視呢，你們醫生都不知道他具體在哪間病房？”

“不知道啊，但肯定是VIP病房吧，就算是知道也進不去，現在一群不知道什麼身份的人守着，連隻蚊子都飛不進去的那種。話說那人到底誰啊？是什麼上級領導嗎？”

“不是，是一家公司的創始人。”

“哦哦，真是牛啊，你們跟他也認識的話……那我有可能認識嗎？”

“啊說起來文哥應該見過他，就是我們之前的電影《無聲》上映活動上，在我們之後走紅毯的那個人。”商陸稍作回憶，發現作為自己的應援團團長的胡躍文還真就見過張航。

“CBL的那個張航？哦那真是怪不得呢，看來站在他病房門口的不光是保镖，說不定還有政府的人？真是厲害啊這家醫院三天兩頭接收大人物。”胡躍文笑了一聲，“不過聽說原神最近也天天吃香喝辣，他們科室的人都跟着沾光，每天都有不明人士給他們送飯、送咖啡，應該是CBL的人真的很感謝原神救活了他們的老總吧。”

“文哥，我們能見見原神嗎？”商陸突然想到還有這個辦法，“他是主治醫，應該能見到張航？”

“原神很忙很忙，除非排到同一個病人，不然我都見不到他。等我有機會看到他的時候再聯系你吧？怎麼，你們就非得見到張航？是有什麼事情……”

商陸總不能跟面前的熱心腸醫生說“我想問問張航關于核研究所的事情”，所以隻好婉轉地說“有些工作上的問題想确認”。

胡躍文也是聰明人，知道商陸口中的工作必定不是指娛樂圈的事情，所以自此也不再多問：“回頭有消息了我會直接告訴你。”

謝過胡躍文之後，商陸驅車直達CBL的北京分部，總部還沒成立的現如今，大部分重要員工都還是在國貿附近的寫字樓裡工作。這樓，商陸也是來過不少次了，但每次來都為了自己的目的，像是現在這樣單純為了探望一下老朋友是不是還好好活着，可以說是頭一回。

“我沒有預約，想知道王曜華有沒有空。”商陸實在是聯系不上王曜華，最後隻能到CBL前台去問人家員工。

“抱歉，王總一直在會議室，應該是沒有時間的。”前台的人看着王曜華的日程表，“從早上七點到淩晨六點，都已經約滿了。”

“早上七點到淩晨六點，”薤白在聽到這個時間段之後，腦子都卡殼了，“就是24小時都約滿了！？”

“具體說是23個小時。”前台的人也不是故意咬文嚼字，“所以你們可以預約他明天早晨六點到七點這段時間。”

“你們公司是什麼地獄黑企嗎，他都工作23小時了你還打算壓榨他最後一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商陸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先生氣的那個，他敲了敲前台的桌子，“不想讓我叫工商局的人過來，就現在把王曜華給我叫出來，或者直接帶我去見他。”

前台的人表情木讷地歎了口氣：“商陸先生，我也不是針對你，最近我們公司處于艱難時期，你這樣打擾我們正常運營，我還是可以繼續叫警察把你們逮捕。”

“你們這樣無視勞動法，居然還好意思先報警了？”薤白也毫不示弱，和商陸并肩聲讨，“叫警察來啊，看看我們誰更占理。”

争執間，辦公區那邊隐約傳來一陣歡快的交流聲，那聲音越來越近，聽起來像是一個小團隊正在朝前台這邊走來。商陸他們下意識地回過頭，正巧看到那夥人走出辦公區，為首帶路的是王曜華身邊的秘書，提前用員工卡打開了辦公區的門，然後撐着門等待其他六個人走出去。

那六個人雖然同樣西裝革履，但其中最顯眼的，就是王曜華。

“有王總在的話，那我們暫時也能放心了。王總您可是和我們說好了，将來你們有耗材這方面的需求，也可以跟我們子公司訂購啊。”王曜華身旁的那位啤酒肚突出的中年大叔扯着嗓門喊着，“回頭有空一塊兒喝一杯吧王總，鞏固一下我們之間的緣分!”

王曜華保持着标準的熱情微笑，“哪兒的話啊楊總，咱之間的緣分還用得着鞏固，這麼着，今後我司再有擴張需求，首先就聯系你們，放一萬個心。”

“哎喲，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可就信了。”啤酒肚大叔握住王曜華的手，拍了拍，“行了就送到這兒吧，知道你忙。”

“還是楊總體貼。”王曜華爽快地笑着，路過商陸他們的時候連視線都沒有朝他們傾斜，全心全意地送啤酒肚大叔離開公司到電梯間，直到電梯關門都還是在鞠躬。

頭一次見到接待客戶的王曜華，商陸和薤白可謂不同程度的震驚，前者是震驚自己這位在學術和技術方面都走向頂級的老朋友居然還會向資本家低頭，後者震驚的是王曜華穿西裝混在一群男性堆裡還真讓人看不出來他居然是個女的。

等到電梯門徹底關閉，王曜華重新直起腰，跟身旁的秘書交代了兩句什麼，然後轉身就要回辦公區，路過前台的時候瞥了商陸一眼：“有事兒？”

“聽說張航倒了之後你們公司運營受到了影響，我想來看看具體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幫忙。”商陸簡單一句話說明了來這兒的目的。

“不用，最難的技術問題已經解決了，大部分工作都有人撐着，隻是客戶還有部分人聽說張航差點兒死了，心裡不踏實。”王曜華邊走邊說。

商陸跟在後面小聲問：“那開發區的科研基地呢，沒有人給你們施壓嗎？”

“已經叫人過去給重要的服務器上鎖了，上面的人看不到設計圖紙的話也不會知道那個基地到底是幹什麼的，沒有危險。”王曜華步履不停，還時不時看一眼腕表确認時間，“小康，下一個會議室在哪兒？”

被叫做小康的秘書趕忙翻了翻平闆：“1402，是實驗室，那邊的工程需要您最終review。”

“還review什麼啊，直接交成果物吧，出了問題頂多被打回來。”王曜華嘴上這麼說，但還是朝着實驗室的方向快步走去，順便扭頭跟商陸說了聲，“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你們研究室跟CBL的合作屬于地下交易，絕對不會從CBL這裡暴露出去，放心吧。”

這種節骨眼，沒想到對方想的竟然還是别人的安危，商陸急迫地扼住王曜華的肩膀：“你要去review什麼，我幫你re，你現在就去睡覺。”

王曜華一臉嫌棄地拍掉商陸的手：“擱這兒跟我玩兒霸總戲碼呢，你以為你誰啊。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不就是想這個時候賣我們一個人情，将來我們不得不還嗎。商陸，沒必要，我們現在分别站在各自公司的立場，不談交情，不講人情。”

讓商陸惱羞成怒的并不是王曜華的态度，而是對方輕而易舉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渾身一抖，慢慢松開了手。

感受到商陸松手之後，王曜華輕聲一笑，表情說不上是漠然，但确實多了點兒冷淡和疲憊：“走吧，别再讓除我以外的人看出破綻。你們研究室是跟薛石川綁在一起的，那個人很精明也很敏感，神經質得一逼，要是讓他發現你們和我們有交易，那你和甄遠峰，一個都逃不掉了。”

這種距離感讓商陸感到很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麼，明明曾經也有很多次看到過王曜華此刻類似的表情。但是曾經的商陸不明白這個表情意味着什麼，現在他懂了，這是對方有意在和自己拉開距離，而且那種距離不是單純為了避嫌，竟有一種将自己徹底踹出對方的世界的感覺。

他回憶起高中畢業旅行之後他們解散的那一天了，那天王曜華也是用類似的眼神在向自己道别，可惜當年的商陸看不懂好友複雜的眼神，隻将那聲“再見”當作普普通通的“再見”。

“你知道嗎，さよなら（再見）在日語裡還有另一層意思，”畢業旅行時，王曜華曾經在東京塔上對商陸說，“朋友對朋友說さよなら，那就是永别，多含蓄，說了又不說清，真是别扭的民族。”

一個别扭的人居然還好意思說人家民族别扭？

商陸不懂，自己從小就對交朋友這件事一知半解，到大學為止交心的朋友都隻有王曜華一個，就連薤白都能看出來王曜華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為什麼這位最好的朋友就從來沒把自己當朋友呢？哪怕是到如今，他們已經站在幾乎同一高度，商陸仍然感受不到王曜華對待自己的真誠。

這個人教會了自己這麼多，帶給了自己那麼多的快樂，結果就全都是單方面，難道自己就沒有資格給予對方一點兒什麼嗎？商陸越想越氣，但賭氣的結果就是一言不發地盯着王曜華的背影。

就在王曜華即将遠去的時候，薤白越過商陸，跑着伸手拉住王曜華的胳膊：“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麼别扭，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我們特麼好心來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幫忙，結果被你當作賣人情？神特麼賣人情，朋友在你這兒就是人情兌換券兒嗎？我們反正都已經出現在你們公司了，來都來了，讓我們幫個忙又怎麼樣？不能暴露的話就讓我們做點兒不會留痕迹的事兒，雖然我不知道review是什麼意思！但是商陸可以的話就讓商陸去幹啊！你走路都走不了直線了還逞什麼強，就想步張航後塵成為下一個ICU嘉賓嗎？”

這一段話吼懵了兩個人，商陸和王曜華同時愣住，呆呆地看着薤白氣沖沖的表情。

“商陸！”薤白轉過頭喊着。

“到！”商陸吓得一個激靈。

“到什麼到，我又不是點名，你去1402看看什麼叫review。”薤白命令着。

商陸連忙點頭。

“小康！”薤白又看向王曜華的秘書。

秘書也吓一跳：“啊……到、到？”

“王總下一個會是什麼時候？在哪兒，什麼内容？”薤白再次命令。

秘書低頭看了看日程表：“19：30和德國分公司的人開定例會，具體是什麼内容也沒有發過來，我可以發郵件去問一下。”

“快去确認，之後晚上的會就都是海外分公司的了嗎？”薤白追問。

“還有一些項目的follow，這些隻能我去做。”王曜華緩過神，“我本來是打算把不急的項目先推掉，等到明天費爾南德斯他們從德國回來就能把項目都周轉開了。”

“那就趁這兩個小時去整理，總而言之今天晚上睡覺的時間要空出來，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都已經有人幾乎死在你們眼前了，為什麼你們還是對通宵熬夜這件事無動于衷呢。”薤白松開王曜華的胳膊，“還愣着幹什麼，今天争取九點下班了，什麼工作能比命還重要？”

“小康你帶我去1402，路上給我講講具體是什麼工程。”商陸拍了拍秘書的肩膀。

秘書看向王曜華：“王、王總……”

王曜華無力地擺了擺手：“帶他去吧，是通信方面的工程，他很懂。記得别留痕迹。”

商陸和秘書快步離開之後，王曜華昂起頭看向薤白：“我明明是刻意和你們保持距離。”

“我看得出來，”薤白氣不打一處來，“所以怎麼着，你今後就打算隻和商陸有工作上的交易嗎？你可以去玩弄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但不能去玩弄商陸，我不允許。”

“我說兄弟，你這個說話的語氣是也被商陸傳染了嗎，不是，你們到底以為自己是誰啊，就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對你們的态度其實跟你們本身沒什麼關系，隻是因為我特麼熬夜熬得快瘋了。這種時候了，居然還要求我顧及你們的心情，你們是不是也太過分了啊。”王曜華發愁地抓了抓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