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難得能在外面吃飯，我們真的不找一家好點的餐廳嗎？”侯玥瑤下午收到王曜華的赴約消息時，還特意早回家精心打扮了一番，趕到指定的見面地點之後，她發現那居然是中關村的一條小吃街。被北京名校包圍的中關村，到了夜晚總是會有大學生在街頭搜索實惠的晚飯，再加上穿着黃色、藍色制服的外賣員來回穿梭，小吃街也變得很是熱鬧。

但熱鬧也隻是表面現象，少有的那些會在店裡搭棚子設置座位的小吃店裡其實幾乎沒有會進來坐下好好吃頓飯的客人，有也隻是些喜歡喝酒、吹牛逼、瞎惹惹的街溜子。更多的人隻是走過路過，買點兒吃的立刻趕下一處地方，沒有停留，目的明确。

侯玥瑤曾經對這樣的地方完全無感，小時候她的朋友倒是經常會約她一起來，但大家也隻是用零花錢買點兒吃的，稍微打發一下時間。燒烤攤這種大棚子她是絕對不會進去的，不知為何她就覺得那地方不是正經人聚餐的第一選擇，印象還停留在大家坐在塑料闆凳上随地吐痰、扔紙巾的敗壞市容的場景上呢。

但是這一次，王曜華邀請她，即便她再怎麼不樂意，也還是乖乖地抵達了那家角落的燒烤攤。

掀開塑料棚的簾子之後，侯玥瑤先是聽到有兩桌人大聲喧嘩着碰杯喝酒，煙霧缭繞的景象吓得她當時就想跑了，但仔細一看，發現角落有一桌三個人都格外搶眼。

正對着她的那兩個帥哥，哪怕是已經見過很多次面了，給她帶去的第一反應都還是“卧槽好帥”，緊接着她才能意識到那是商陸和蒲薤白。至于背對着她的那個人，光是看那個亂七八糟的短發，就知道那肯定是王曜華了。

她瞬間就開心了不少，走過去跟他們彙合，問起為什麼不找家像樣的餐廳。

“這地方有個好處就是沒有人關心别人的屁事兒，所以可以算是安全至極。”王曜華把其中一份菜單翻開擺在靠近侯玥瑤的位置，“先來點菜吧，想吃點兒什麼？推薦烤腰子！”

“這兒的水爆肚也不錯，來兩份兒吧。”商陸更是連菜單都不用看，這地方他大學時總來，跟老闆都混熟了。幾年前剛跟薤白認識的時候，他還帶薤白也來過一次，不過那時候他察覺到對方很不習慣這種充滿市井氣息的地方，之後也就很少再來。

最近這兩年的話，也就是上次跟張航和王曜華去過一次類似的燒烤攤吧，商陸當時對于張航喜歡這種氛圍還感到有點兒驚奇。

現在想想，這大概是CBL的一種保護和交換機密情報的手段吧。

“我想吃烤洋白菜和五花肉，”薤白翻了翻那張布滿油漬的菜單，小聲跟商陸說，“其他就聽你的吧。”

侯玥瑤就更不知所措了：“那我、那我也聽你們的，我吃什麼都行。”

“老闆！”商陸大喊了一聲，塑料棚子外面站着的老闆娘走了進來。

“點菜嗎？”老闆娘小跑着進來。

商陸愣了一下：“诶，這攤子換人了嗎？以前不是強哥來着。”

“哈哈嗯，現在也是強哥，我把他叫來？”老闆娘笑着挽起頭發。

“強哥居然結婚了……”商陸感慨着喃喃道，“沒事兒，不用叫他進來，我還以為好久沒來了他已經不幹燒烤了來着。給我們上十串烤腰子，六十串羊肉串，二十的烤五花，十串洋白菜，兩份水爆肚一份裡香菜單獨放邊兒上，啤酒先來四瓶兒。有沒有什麼鍋子啊？”

“最近新品的酸菜白肉要不要嘗嘗啊。”老闆娘一邊下單一邊問。

“可以可以，嗯，再來份兒豆腐絲兒和炸花生吧，先這樣。”

“好嘞，不夠再加哈。”老闆娘爽快地應着，很快就把啤酒和涼菜送了過來，“強子說酒水給你免了，商陸兒是吧，哈哈怪不得我就說又帥又眼熟呢！”

商陸沒有拒絕人家的好意，反正結賬的時候多給點兒就可以了，但他還是感慨燒烤攤的老闆已經結婚的事實：“這才剛三年，人家都結婚了。”

“說不定孩子都有了。”王曜華用筷子夾果仁兒，一個一個往嘴裡送，說完，把自己逗笑了，“哈哈哈說不定還是先有的孩子！”

“你正經點嘛，怎麼能随便說不認識的人的閑話。”侯玥瑤也在旁邊陪笑，雖然嘴上是在教育王曜華。

商陸一如既往地用桌子邊兒撬開啤酒瓶，先給薤白倒了一杯，然後瓶口對着侯玥瑤，眼神示意問她要不要喝。

“我就一杯好了，趁這個氣氛。”侯玥瑤端起塑料杯子。

倒啤酒很有講頭兒，不控制好角度和速度的話，啤酒沫子就會溢出來，商陸單手攥着瓶底，瓶身微微傾斜，正好可以将啤酒和泡沫控制在七比三的程度。這技巧也是他這些年來頻繁應酬、聚餐而鍛煉出來的，雖然最近别人給他倒酒的次數更多了。給王曜華也滿上一杯之後，他把瓶底那點兒酒根倒進自己杯裡，然後舉杯示意碰一個。

“讓我們一起來恭喜侯玥瑤同志的路邊燒烤出道。”王曜華一本正經地說着祝詞。

“哈哈你這是在取笑我吧！”侯玥瑤推了推王曜華的肩膀，碰杯之後喝了一大口，結果看到斜對面的商陸和身旁的王曜華已經悶頭幹杯了。

杯子空了之後，這次王曜華又拿起一瓶酒，用筷子輕松撬開了瓶蓋，主動幫商陸滿上：“這次祝個什麼呢，祝你們今後也能結婚吧。”

商陸一愣，看着對面的老朋友朝自己露出很陌生但很親切的笑容，突然深受觸動。他沒想到王曜華看出自己剛剛有多在意當初單身的燒烤攤老闆都已經在三年内結婚，但三年來都有愛人的自己卻還是法律層面的單身。“謝謝。”商陸又幹了一杯，餘光看到薤白這次也陪着自己幹杯了。

燒烤是強哥親手端上來的，他還熱情地跟商陸聊了兩句，說商陸是他這些年遇到的最有出息、前途無量的人，還想找商陸要簽名挂在店裡，希望能給店帶來好運什麼的。簽名雖然給了，但商陸内心其實不想讓老闆把這家店的生意做得更大。

“不如開家分店吧。”折中之下，商陸提案到，“最近的餐飲的營銷模式就是這樣，連鎖店開多了反而很出名。”

“我還真在琢磨着有沒有合适的店鋪可以盤下來的！”老闆開心地收下簽名，“今天你們吃好喝好啊，有什麼需求盡管提，甭跟我客氣！”

王曜華舉着羊肉串看着老闆離開，才回過頭跟商陸吐槽：“東北老闆就有種豪爽的感覺，東西也好吃，氣氛也不錯，要是強哥能一直幹下去就好了。”

“是啊。”商陸有些疲憊地點點頭，“比起那些裝修豪華的會所，這地方反而讓人舒坦多了。”

“是因為很接地氣嗎哈哈。”侯玥瑤還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沉重氣氛，她還在興緻勃勃地跟薤白平分烤洋白菜。

“誰也不會想到有人在這種地方讨論真正的大事吧，就算是大聲說出來，也會被當成吹牛逼。”商陸看着另外兩桌對着大喊“幾千萬的項目”的人，有些放心地松了口氣，“所以我們也言歸正傳，侯小姐，最……”

“叫我侯玥瑤啦，在這地兒你叫我小姐，不跳戲嗎？”侯玥瑤打斷了商陸。

“可我比你小那麼多。”商陸一臉天真地打擊着人家。

侯玥瑤有些難過地點點頭，“也是哈，那你叫我姐。”

“侯姐？”商陸頭一歪，“啧，嗯，這個諧音聽着不太好聽。”

“那就瑤姐！”王曜華在旁邊起哄，“聽着就很大姐大。”

“拎着酒瓶子就能上街去踢館了，”薤白歎了口氣，“玥瑤姐不好嗎，又好聽又親切，又有輩分。”

“謝謝你們當中能有一個思維正常的人……”侯玥瑤充滿感激地看向薤白，和他無言地碰了碰杯。

“玥瑤姐，最近甄哥和韓處長打算見一見你父親。”商陸立刻就運用上薤白提案的這個稱呼，“不知道侯常委喜歡吃點兒什麼，我好提前預約。”

“吃什麼啊，我就隻知道我爸喜歡吃鹵煮，其他好像沒什麼特别……哦對，他喜歡釣魚，也愛吃魚。”侯玥瑤先回答了問題，緊接着有些驚喜地問，“哇，甄教授和韓哥？他們已經和好了嗎？”

“算是吧。”商陸不打算說甄遠峰的開竅很有可能跟其他世界的甄遠峰有關，但也許人家開竅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多虧王曜華給他開的做人講座。”

“做人講座可真行啊，可是我一點兒不覺得甄遠峰真的明白了什麼，”王曜華啃着腰子，發愁地皺起眉，“他的情商，可能還不及那些沒出生的小孩兒。”

“沒出生的小孩兒是什麼鬼！沒有那麼誇張吧？”薤白笑得差點兒把嘴裡的東西噴出來。

“其實我也沒有特别誇張，咱就說，人活着總得有一點兒自己感受到的體悟吧，有些情緒是很難形容得非常精準的。就連優秀的作家，他們也不是真的把情緒給你描寫出來，而是描寫一個場景來讓你自己産生他想要調動的情緒。如果你根本就沒那麼功能，那文學作品寫得再美也沒有用。像是陽光之下人各有路，又像是藝術家不是一個留給世界藝術作品的人、而是一個能使他人看到世界它原本的樣子的人。這些句子裡沒有情緒，但你讀到了就會跟着産生一種情緒，不同于往常的平靜，讓我們感受到情緒的波動。這是人類的出廠設置，學也充其量隻能照葫蘆畫瓢，很難學到本質。顯然甄遠峰沒有那種配置，邏輯已經把他的腦仁兒擠滿了。”

商陸聽着王曜華的這段話，意識到這個人引用的那兩句分别是名著當中的句子，突然有些懷念地笑了笑。“所以你是覺得，就算是甄哥跟韓處長告白，也不一定就是他自己的情緒促使的，很有可能是計算出來的合理結果。”

“我是這麼覺得的，但如果韓建濤接受了這樣的甄遠峰，那就是人家有那福分接受一個TOP數學家的抽象的愛。”王曜華認同着。

“有沒有可能……其實韓處長根本不知道甄教授的告白是一種邏輯推理的結果呢。”薤白替韓建濤感到可悲，但又覺得反正人與人之間很難心意相通，即便是互相有一點兒誤會，隻要幸福的話，到也不算是值得悲憫。

“就是啊，總覺得是你們腦子好的人想太多。推理的結果也好，直抒胸臆也好，喜歡就是喜歡啊，喜歡是不會變的吧？”侯玥瑤漸漸吃上瘾，也躍躍欲試地拿起一串烤腰子。

“甄哥以前倒是跟我說過他一直都覺得很寂寞，”商陸回憶起當初的甄遠峰，又順便回憶了一下道聽途說來的韓建濤的童年，“也許韓處長的寂寞也讓甄哥有了同感吧。而且甄哥曾經說，韓處長對他沒有期待，沒有期待但也依然能夠長久地陪在他身邊，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好。”

“跟教授談戀愛這麼費勁的嗎，”侯玥瑤五官糾結，“韓哥怕不是個Ｍ。”

“他們之間的羁絆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現在就隻是在背後說人家閑話而已。”王曜華對他們這場關于别人感情的探讨的定位做出非常經準的判斷，“世界這麼大，什麼鳥兒沒有？有的人吧，他鳥兒大了，什麼林子也都能看見。”

“内涵啊。”商陸用竹簽稍微指了一下王曜華。

王曜華回應他似的敲了個響指，然後故意就此機會轉移了話題：“比甄遠峰他們還要變态的愛情故事咱也不是沒見過，有的人被虐得都不像是人了，還不是人家勾勾手指就像狗一樣搖頭擺腦地迎上去了？權力，金錢，雙商，鳥兒，占了一個，就有控制别人的資本，就不用提那些全都占了的。”

“真的絕了……”薤白這次也聽懂了，“高尚和低俗都被你并列到一起了，竟然都沒什麼違和感。”

“鳥兒是什麼？”侯玥瑤還沒納過悶兒來。

“最近大家都是怎麼稱呼的，不是鳥兒嗎？”王曜華用手指點了點腦門兒。

“最近好像網上都叫牛子。”薤白說着，笑了一聲，“在我視頻的彈幕裡經常看到，隻要商陸一出鏡。搞得我最近隻敢給他買運動褲。”

侯玥瑤逐漸臉紅，“我好像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了……所以你們是說教授的很大？”

她這一句話幹懵了其他三個人，商陸他們紛紛擡起頭，面目糾結地回憶着。

“完全沒注意過，應該是正常尺寸吧。”商陸放下手裡的肉串，沒什麼胃口了似的。

“誰也不會盯着人家那裡看吧。”薤白有些無語地看着侯玥瑤，“王曜華應該隻是總結性發言而已。”

“是總結性發言，我沒有特指什麼……反倒是蒲薤白同學剛剛暗指他家商陸大得突出。”王曜華平靜地微笑着。

薤白紅着臉别過頭：“我沒有。”

侯玥瑤紅着臉盯着商陸：“我也是聽說手大的人就特别大，唉，真沒想到我淑女一輩子居然還是淪落到在大排檔裡跟人講葷段子。”

商陸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他又不自卑，沒有軟肋，所以大大方方地點頭：“是啊，其實我家薤白的也挺大。”

“閉嘴吧！”薤白惱羞成怒地一掌拍響商陸的後腦勺。

王曜華笑得不能自已。

“那你們不知道教授的大不大，為什麼特意提這個啊？”侯玥瑤好奇地追問。

“哦哦，嗐，随口一說而已。而且最近也聽說了些有意思的傳聞。”王曜華收斂了笑聲，“沈峰不是又出新書了嗎，剛上架就熱門兒，聽說過陣子在首都圖書館還有簽字售書活動，估計有人眼紅？就瘋傳沈峰是被大佬包養什麼的，大佬可真好啊，喜歡什麼作家就能直接給拴在身邊，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這事兒。”

侯玥瑤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我最近也聽說了，說石然叔叔包養着那個作家。”

“這個大佬有點兒硬核啊，真的假的。”商陸也跟着做戲。

薤白雖然不忍心欺騙，但為了得知準确的情報，他也隻好跟着表演起來：“不可能吧，現在可真是什麼謠言都敢傳。”

“這種謠言是傳不到人民耳朵裡的，隻是在我爸他們那個圈子裡傳了傳，其實以前也經常會有很不好的謠言啦，都是勾心鬥角的一環而已。你們又是怎麼聽說的呢？”侯玥瑤看着那三個人。

“我們……完全沒想到大佬居然是這麼大的佬。”王曜華有些無辜地搖了搖頭，“還以為是什麼作協的人……”

“哦，也對哦，一般人也不會想到領導人那裡哈。”侯玥瑤歎了口氣，“真就挺煩，大家都看石然叔叔一把年紀還不結婚，就總是造謠他其實不能跟女的結婚。那可是最高領導人啊，沒有婚姻就真的很奇怪。這次和這個作家的謠言也是因為石然叔叔還挺喜歡看那個人的書，家裡擺着幾本，也當衆表揚過，說要大大鼓勵這樣的年輕作家。”

商陸和王曜華對視了一下，随後問到：“之前就覺得玥瑤姐和……石然叔，我可以這麼叫嗎？算了就這樣吧，這個叫法不太敏感。之前就覺得你好像還挺崇拜他？你圈子裡的大家都說他奇怪，你還是崇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