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倒是叫人開心呀,雖然我知道是社交辭令。”
“社交辭令也分很多種套路,如果面對明顯衰老的人,我自然會選擇另外一套說辭。”商陸也沒有汗顔,反而平靜地對應着。
蔡曉萍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和商總聊天很輕松啊,好久沒有這種感受了,今天謝謝你來吃飯。”
可見蔡曉萍也已經吃得差不多,商陸覺得差不多是時候要開始談正題了,于是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等待一個開口的時機。
不過蔡曉萍卻先他一步:“但是當然了,想必你也知道,今天邀請你來,不能僅僅為了一頓飯。商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最近聽說你正在四處調查我,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商陸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從這個角度展開話題,更沒想到自己私底下的那些調查已經暴露了:“知己知彼沒什麼壞處。”
“那麼你完全可以去調查華晨集團,集團公司裡有那麼多犯了大錯的領導,查起來肯定更痛快,你沒有必要揪着我不放。”蔡曉萍長歎了口氣,“所以還有其他的原因對吧。”
這人是在明知故問啊。意識到這一點的商陸輕輕拍了下膝蓋,想起張航對他說的“那你就直白地對她說”,然後也跟着歎了口氣:“那我就開門見山了,蔡總托别人來給薤白捎個話,說一百萬買他一晚。過分了啊,蔡總,現在我就跟你說明白,你可以去玩弄任何人,但是别打蒲薤白的主意,想都别想。”
蔡曉萍毫無動容,平靜地點頭回答:“好的。”
這個幹脆的回答讓商陸愣了幾秒:“那這就算是個承諾了,雖然沒有書面合同,但是我這個人啊,最近開始相信玄學,所以今後如果在薤白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情,我就會想到有可能是蔡總打破了今天的承諾,那麼到時候可就不隻是被調查一下這麼簡單了。”
蔡曉萍認真地點頭:“好。”
就這麼簡單?商陸眨了眨眼,開始想不透蔡曉萍有什麼打算,思考間他下意識地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婚戒吧,另一枚在蒲薤白手指上嗎?”蔡曉萍轉移了話題。
商陸微微點頭。
“如果我從開始就知道你們戴着成對的婚戒,也就根本不會産生那種念頭了。”蔡曉萍的表情流露出歉意,“是我在這件事上考慮得不夠周到,實在是因為蒲薤白相貌出衆,怕是讓我一時鬼迷心竅了。”
商陸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你認真的嗎?别人叫你放棄,你就放棄了?”
“商總這話說的,怪有意思。你氣勢洶洶地威脅我,目的不是讓我盡快服軟嗎。啊,我知道了,你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痛快地答應你的訴求。”蔡曉萍自問自答,之後又給出商陸想要的答案,“剛剛也說過,我已年過四十,沒必要的争執我都是盡力避免的。何況商總的名聲在那裡,都不需要刻意調查,就能知道你在短短幾年内有過什麼作為了。我還沒有犯蠢到要故意去惹怒你,沒有一丁點好處。除去私生活不談,我畢竟也是商人,最看重的還是利益。和你,和光影作對,長遠角度來看都沒有任何好處。
“之所以這一次如此突然地邀請你吃飯,還是因為前些天周文傑的經紀人很突兀地找到我,對我說和你發生了一些不愉快。我想要盡快地向你解釋清楚,周文傑他們擅自做了些讓你和蒲薤白不愉快的事,這是我所不知情的,一旦知道,我會制止。站在我本人的角度來說,從未有過想要和你作對的想法,這一點我希望你可以明白。”
這段話真誠得讓商陸感覺有點兒不自在了,他幹咳了一聲,尴尬地說:“是這樣啊……哦,我知道了。”
“看來商總還是覺得不夠解氣吧,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或者我可以讓周文傑和那個目中無人的經紀人今後都不會再出現衆人的視線裡,這樣夠了嗎。”
“嚯,你這說得夠吓人的啊,是要給他們肢解了扔在深山老林嗎。”
“總好過執行死刑、火化之後将骨灰灑在荒郊野嶺。”
商陸再次咳了一聲:“這事兒到底是怎麼傳開的,我提前說,那個人本來就犯了死罪,那樣的結局是罪有應得。”
“按照商總的标準,恐怕周文傑的經紀人也同樣犯了死罪。”蔡曉萍漸漸收起笑容,“是個叫雷昊鳴的,雖說是小人物,但往往越是小人物越會下毒手。他如今看來對商總深有執念,以至于要到我面前來遊說。這樣的人不盡早處理的話,将來會在意想不到的節點來添亂。”
居然反倒被提醒了?商陸高頻率地眨了眨眼:“謝謝提醒。”
“怎麼看起來商總還有點吃驚似的。”蔡曉萍又笑了,“你到底查到了我的什麼呢,跟現實中的我有這麼大的反差嗎。”
“說真的,我也沒查到什麼。”商陸回憶了一下委托贠偉輝從公安網調查來的資料,“隻是覺得從小看着男人家暴女人這個場景長大的人,按理說應該不會對男的太客氣。但是你對我太客氣了,讓我一時之間覺得……我好像不是男的。”
蔡曉萍在聽到商陸的這句話之後表情變化得相當精彩,她先是露出無法掩飾的震驚,慌張片刻過後,又因最後一句話而大笑起來。“你的思路也是太另類了,我也不會無緣無故仇視天下的男人。”
“童年陰影就是這樣啊,不能叫無緣無故。”商陸沒有笑。
蔡曉萍停下笑聲,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樣啊,商總居然能查到這種地步,可真是讓我長了見識。”
“我真的沒查到什麼,通常我查别人都是會追溯到對方祖宗十八代來着。”雖然有點兒誇張,但商陸說的是實話。
蔡曉萍輕歎了口氣:“可惜我沒有祖宗讓你調查,對吧。”
商陸微微皺眉。
“既然商總都沒能查到的話,看來我今生是無望找到我的親生父母了。”蔡曉萍失落地說着,“挺奇怪的吧,我都已經一把年紀了,親生父母,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就算他們活着,也從來沒有尋找過我。把我放在福利院裡,裹着我的襁褓都是醫院的病床單,連張紙條都沒有留給我。那福利院裡有幾十個孩子,院長攜手村長一起私吞了國家對福利機構的撥款,導緻我們都沒有吃過飽飯,那感覺和霧都孤兒很像呢,每天都是饑腸辘辘,很多孩子都是餓死的。福利院決定把長大一點的孩子送出去給别人領養,有的孩子就很幸運,被有愛的家庭帶走,還有被國外裡的白人夫婦帶走。但大多數都是被窮人領走了,比如我。
“養父,一直恨養母沒辦法給他生孩子,每天對養母拳打腳踢。我不敢哭,哭了就會被跟着一起打。就隻有在福利院的人來家訪的時候我才能穿一天幹淨衣服,不是過年過節,隻是兒童機構的人來家訪。養父母會擺出對我很好的樣子,給我吃平時我偷吃一塊都會被打得鼻血直流的餅幹。那餅幹啊,是奧利奧,上面的巧克力我很喜歡,每次都摳下來存到最後再吃。
“後來長大一些我才知道,養父母沒有孩子,問題不在養母身上,而是養父他器官發育不全。他經常QJ我來着,叫我給他生孩子,可惜他硬不起來,怎麼塞都也沒有意義。男人真是惡心的動物,我小時候的确是這樣想的。可以的話,我想要颠倒這個現象,可以的話,我想要讓男人也嘗嘗被按在地上打,挨打之後又要忍受屈辱的那種滋味。
“我叫蔡曉萍,是福利院的人給我起的名字,出生日期也是到福利院的那一天,關于我的一切,好像都跟我沒有關系。蔡曉萍到底是不是我呢,我又是什麼呢。這件事我思考了幾十年,沒有答案。真是令人讨厭呢,這樣的人生。”
此番沉重的發言,讓商陸許久都沒有緩過神,他屏息注視着面前的女性,無法想象她究竟是怎樣才能從那樣的家庭裡走向高等學府、走向社會、走向如今的地位。
“我很會察言觀色,比如說現在,商總多半是在想我究竟是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才能獲得如今的一切。”蔡曉萍輕輕松松看穿商陸的心思,“我也常常在想這件事,怎麼都想不通,于是就歸結于命運了。況且,我也不覺得我擁有了什麼。公司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情人也都不是我的。屬于我的是什麼呢,錢嗎?錢也是稍不留神就會離你而去的身外之物,沒有人真的能夠擁有金錢,所以所謂的财富,必須是錢以外的東西。要更抽象一些,或者更具體一些。所以我,從不會對有愛的人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也從不會對能夠輕而易舉将我手裡的這點可憐兮兮的錢财奪走的人做出任何不敬的舉動。社會就是這樣,從來都是這樣,它是由強者統治的。讨好強者,才能分到一羹,但那不意味着我就也成為了強者。”
商陸這一次用力地歎了口氣,指了指服務鈴:“不來點兒酒嗎?”
“不,喝酒就會影響情緒,在商總面前可不能犯迷糊,因為你就是那種可以輕而易舉将我擊潰的強者。”
商陸慚愧地搖了搖頭:“你高看我了。”
那之後兩個人聊的話題都不痛不癢,臨走前商陸點了一大堆吃的要打包帶走,還特意再要了單獨一貫壽司。
“果然是沒吃飽呢。”蔡曉萍看得目瞪口呆。
商陸将壽司塞進嘴裡,搖了搖頭,咽下去之後才說:“壽司剛剛我就吃了六貫,我得湊到7。”
“7?”
“今天我的幸運數字。”商陸想起薤白囑咐自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相信玄學不是在說笑啊……”蔡曉萍也笑了起來,“那麼打包的食物是要帶回家給蒲薤白嗎?”
“有一份是,其他是我朋友讓我給他捎去的,這家店這麼貴,他自己肯定不舍得吃這麼多。”
蔡曉萍再次歎氣:“商總這一晚上三番五次地刷新我對‘好人’這個詞的理解呢。”
“你就别叫我商總了,都快大我兩輪兒了,叫我商陸就行。”
“稱呼跟年齡可沒有多大的關系。”蔡曉萍拿起手機,“今天說好我請客,那麼無論是給蒲薤白的,還是給你朋友的,都由我來支付吧。”
“诶,不帶這樣的,我帶走的我自己付。”
“你們男人之間是不是很講究面子這個詞啊,”蔡曉萍将會員編号出示給服務員,然後朝商陸笑着說,“今天也讓我來試一試,商總,你可得給我這個面子。”
等待外帶食物的那段時間裡,商陸思來想去都覺得讓蔡曉萍又請吃飯又攤牌的實在不太好,所以他試探性地問:“你可以給我一根你的頭發嗎?”
蔡曉萍在當晚第一次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可能有辦法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商陸解釋道。
“啊……原來如此。”蔡曉萍摸了摸耳鬓的頭發,“找到了又有什麼意義呢,找到了,也不會怎麼樣了。”
“嗯,但是如果你還沒有放棄的話,那我還能幫你再掙紮一下。”
此後蔡曉萍就陷入了深思,直到兩個人分别都沒有再談此事。
商陸拎着兩大袋子的食物,走向停車場的時候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好像自己一直以來都用錯了力氣,現在有種失魂落魄的感覺。就要走到私家車的附近時,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蔡曉萍的呼喊聲——
“商陸!”
商陸停下步子,轉過身,看到蔡曉萍竟然小跑着過來,停在自己面前時氣都喘不勻了,但她很果斷地從頭上捋下來一根長發,遞到商陸跟前。
面對一言不發的蔡曉萍,商陸也一言不發地接過那根頭發。
“謝謝。”蔡曉萍昂頭注視着商陸,“我想,你身邊一定有很多人都曾有過和此時此刻的我同樣的想法,要是早點遇見你,人生會變得很不一樣吧。”
“你真的高看我了,我真沒那麼厲害。”商陸小心地将頭發收好。
“你在沒有查清我的底細的情況下,就來跟我宣言讓我别動你的愛人,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強過大多數人了。”
商陸琢磨着這招還是張航教給他的,于是對蔡曉萍說:“你認識的牛人還是不多。”
“或許吧。”蔡曉萍目送商陸上車,才轉身離開。
一直坐在駕駛席看着剛剛那一幕的吳英澤人都傻了,震驚地扭頭質問:“你這是一晚上就給人攻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