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也笑着繞開了商陸和薤白,坐進後座,“那就承蒙好意。小白,來和我坐在後面。”
“啊,哦。”薤白轉過頭和商陸對視了一下,“我坐後面吧。”
“哦。”商陸冷靜下來想了想,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人坐副駕,那怎麼想都是自己去坐比較合理。
矢田載他們去東大的路上也隻是随便聊了聊和TF的店長的一些交談,聽說那店長當年在美國開店的時候也受過黑*會的威脅,賠了一筆,後來請地方的其他勢力來跟威脅他們的黑*會開戰,兩敗俱傷之後,他們的店才能繼續經營下去。所以與其說那店長是反感黑*會,不如說是反感吃虧。“聽說那個店長已經在東京成立外資聯盟基金會了,他們還邀請光影也加入來着,你們也真是走運。”
“單從那天晚上老闆報警夜店裡有通緝犯這事兒就能看出來,看來也是個狠人。”商陸回應着矢田。
“這事兒你是怎麼知道的,黑川告訴你的?”矢田不敢相信商陸的消息也是如此靈通。
“張航告訴我的。”商陸的語氣很是輕松。
矢田震驚地擺頭看着商陸:“你難道真的是阿航的弟弟?”
“不是,那就是我随口一說而已……”商陸歎了口氣,“我們就……啧,算是朋友吧。”
在泉也的擔保下,矢田的車得以開進校園内,一行人先是去校史館參觀,後又去理學院旁聽了一節公開課,最後一站是圖書館。商陸和薤白雖然都是全程情緒高亢,但不同的是商陸真的全都聽懂了,薤白全都是聽個熱鬧。
“你好,我是橘泉也,預約了特别藏書室。”走到圖書館地下室最深處,有一位上歲數的大爺在寫着特别藏書室的地方看守,泉也走去和大爺溝通了一下,登記上名字才能進入。
藏書室裡的光線很暗,因為珍藏着一些稀有的科學家手稿,為了防止紙張老化、墨水褪色,所以這裡從來沒有強光。
薤白隻在電視劇裡看過類似的場景,第一次親身步入這樣的藏書室,心情激動又平靜。
這裡的書架看起來都很陳舊,木制地闆踩上去也會咯吱作響,但是竟然哪裡都是一塵不染的。
“戴好手套。”泉也給他們分發了一次性手套,然後指向藏書室靠裡的位置,“小陸你要看的書在K列。”
商陸深呼吸了幾次,然後走到K列,找到了“遺稿文獻”這樣的字眼,然後看到書架上擺着一個檔案盒。“我可以拿下來看嗎?”
“當然可以。”泉也站在旁邊,“有我擔保,不會有事的。”
商陸小心翼翼地把檔案盒捧了下來,放在一旁的閱覽桌上,在打開蓋子之前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
完全不懂商陸在緊張個什麼的矢田小聲問薤白:“你老公到底是幹什麼的?”
“是數學博士生,他的師父可是全世界TOP級别的數學家。”薤白一臉驕傲地介紹道,很快又後知後覺地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
“看得出來。”矢田指了指無名指的位置,“鑽戒都快閃瞎我了。”
薤白下意識地摸了摸戒指,笑着看向商陸。
而商陸正在屏氣凝神地打開蓋子,一股草稿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他一瞬間以為自己此刻正在收拾甄遠峰的手稿,他拿起盒子裡的草稿紙,從重量上來說,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是拿起了幾十年前的數學家的畢生研究。但是在看到上面的字符和俄文的筆記之後,他突然感受到真實感,呼吸也随之沉重了很多。
商陸之所以想到要來看一看,是因為甄遠峰有意無意地向他提起過,說他們那天晚上通宵完成的統一弦論公式曾經被一個俄羅斯數學家研究出來過,但可惜那位數學家生存在蘇聯和美國冷戰的時期,當時為了能繼續做研究,數學家想要偷渡去美國,結果被蘇聯政府發現,然後被判定為叛國罪,就地被處決了。所有的論文都沒有被正式發表,一切研究成果都在蘇聯解體之後被拍賣,清北買了一部分,常青藤買了一部分,東大也買了一部分。
清華保存的論文也隻是文字論述,最關鍵的推導公式的過程或許就藏在東大裡,既然有機會來,商陸想要親眼看一看。
親眼一看,仿佛穿越時空一般的感受突然席卷而來,他在翻看着紙張上的筆記時,完全忘記了自己到底身處何地。幾十年前居然就有人已經推導出幾乎和他們研究出來的公式相同的數學公式了,雖然細節方面沒有甄遠峰推導得那麼無懈可擊,但考慮到當初那位數學家的科研環境,能研究到這種地步已經相當牛逼了。
“怎麼樣,看到想要看的東西了?”泉也輕聲問。
商陸放下手稿,長舒一口氣:“甄哥的大一統弦論公式,估計今後就要叫甄-彼得洛夫公式了。”
“感覺甄教授是不會喜歡這個消息的。”泉也看熱鬧不嫌事兒多一樣笑了一聲,“好期待他聽到這個消息時會是什麼反應啊。”
商陸摸着檔案盒的蓋子,心情複雜地點點頭:“其實甄哥早就知道了,他在清華的藏書室裡找到了一部分彼得洛夫教授的論文,上面寫着人類沒有達到可以論證這套理論的社會條件,所以很在意彼得洛夫教授研究出來的和他研究出來的到底是不是類似的公式。”
“社會條件。”泉也低聲重複了一遍,“我記得甄教授的論文是計算超弦震蕩模式的公式吧,驗證這個公式的話,需要大型強子對撞機,對吧?”
商陸平靜地看向泉也:“你看過啊,甄哥的論文。”
“……姑且看過。”
“我還以為你對甄哥的研究完全不感興趣。”
“考慮到你也是他的學生,況且他的論文每次出都是科學界的大新聞。”泉也無奈道。
“如果科學家也有個圈子,那甄教授就是頂流。”薤白對狀況外的矢田解釋道。
同時商陸對泉也說:“你說的沒錯,驗證這個公式需要高能量碰撞試驗,需要在極端條件下進行,而且需要量子計算和模拟。以人類目前的科技水平來說,無論是資源還是倫理意識,都還沒有到可以進行這種具有破壞性的實驗的高度。觸發超弦振動模式的話稍微有哪裡計算出了岔子就會導緻無法挽回的災難,比如微型黑洞、不穩定粒子行為,那說句極端一點兒的,很有可能實驗出了問題,整個地球或者整個宇宙的物理狀态都被改變了。”
“那麼如果實驗成功了呢。”泉也就像是毫不在乎商陸口中的那種失敗的假設。
“成功了的話……”商陸看向薤白,随後又像是透過薤白看到了更多,“掌握這項技術的人就會成為宗教裡被人信奉的神。”
泉也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原來如此,怪不得阿航要用命去賭。”
“什麼?”商陸收回視線,看向泉也。
“他應該會帶你去看看吧,開發區的研究基地,當你看到的時候你就會懂了。”泉也注視着商陸,很長時間之後,繼續說道,“五年,他用了五年的時間從世界各地湊齊了可以搭建強子對撞機的材料和裝置,召集了和他志同道合的幾十個科學家和工程師,繞過各國監控和法律審查。CBL的一切業務都是為了這個終極目的而服務,無論是物流還是交易,又或者是資金财務,全部都是用最華麗的障眼法。現在隻差對撞機正式啟動,可以說是最為關鍵的時刻,但政府卻發現了他的秘密。”
商陸聽得有點兒懵,但他很快意識到泉也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個。
“如果被薛石川發現對撞機的實驗室,那麼不止是阿航會死,也絕對不止是所有參與這個項目的人會死,而是會将世界暴露在危險中。薛石川會在處死阿航之後,控制阿航召集的團隊,繼續完成阿航想要去完成的事情。但那時候,實驗結果就不可能是一個造福人類的成果了,那很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無法估量的武器。”泉也的語氣非常平靜,所以并沒有給人一種危言聳聽的感覺,而是讓人覺得這就是一個事實。
這是事實,所以商陸聽着聽着,手腳就開始發冷。
所以張航讓自己去給實驗室加密,這件事絕對不算是簡單的政治鬥争,這已經是足夠牽扯到全人類的生存與否的問題了。
“所以阿航選擇讓你去幫他進行保密的這一步,因為你是所有‘不相關者’當中最有可能做得到的人。”泉也拍了拍商陸的手臂,剛開始很輕,但随後加重力度,“我活到現在,輕易不會拜托别人什麼事情,但是對你,我有兩個請求。一是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愛護小白,這也是我當初就說過的。那麼其二就是,我請求你永遠不要背叛張航。”
冰涼的四肢又很快變得燥熱,商陸攥了攥拳,在思考自己應該如何消化這種沉重的委托時,腦海中閃過了高中時代自己趴在桌子上和王曜華胡扯的場景,以及讀博這些年自己趴在桌子上和甄遠峰胡扯的場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會在這種時候想起這兩個人,更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他們之後,自己緊繃的神經就能松弛下來。
想着,他放松地笑了笑,反過來又拍了一下泉也的肩膀:“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兒呢,放心,我心裡有數兒。至少現在可以知道我和薤白都跟張航緣分不淺,而且這個緣分是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通過長輩而結下了。我這個人吧,雖然不太相信玄學那一卦,但是我相信因果,我相信我們在這個時機相遇存在一種必然的可能性。”
也許冥冥之中,那些他們尊重的、敬仰的故人們在用殘留在世間的什麼東西驅動一切的發展,促使他們的相遇。
意志吧,又或者是信念。
為了不破壞商陸和泉也之間的奇妙磁場,矢田拉着薤白向後退了退,然後互相說着悄悄話。
“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嗎?”矢田問。
“聽不懂,但是我都習慣了。”薤白搖頭答。
“吓死我了,我以為我中文退步了呢。他們說的是中文沒錯吧?”
“剛剛去理學院聽公開課的時候,台上的教授說的是日語吧?你都聽得懂嗎?”薤白又問。
“一知半解吧,能懂一部分。”矢田答。
“哇那你很厲害啊……等會兒,我可能是有什麼刻闆印象了,你莫非是什麼高等學府出身嗎?”
“我大學是這所學校的來着。”
薤白一臉嚴肅地盯着矢田足足有十幾秒,然後深沉地提問:“那你為什麼還要當什麼黑*會老大啊,就圖個刺激?”
“隻是當初被追債的人追煩了,所以我中途辍學了。”
“啊,抱歉……”薤白立刻改口,“那你重新回到這裡,不會覺得很遺憾嗎。”
“還好,也沒有非常遺憾。”矢田環顧着圖書館,“既然我已經選擇了現在的人生,那就不能再後悔了。”
“後悔又怎麼了,為什麼不能後悔?”薤白不解地問,“就是因為人有後悔機制,才會悔過自新,重新選擇人生賽道啊。覺得後悔了,就說明自己有了進步,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初做出那種愚蠢選擇的自己了。這是好事,要積極面對這種情緒。”
這次換做矢田盯着薤白愣神,十幾秒之後,他忍不住問:“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自媒體創業小透明,演員,外加還沒拿到資格證的半吊子心理咨詢師……”薤白掰着手指頭說。
“怪不得,那我正巧有個問題可以向你咨詢一下。”矢田抱起雙臂,眼神有些躲閃,但最後還是問出口了,“如果說,就是說假如,我有一個朋友,他在小時候,十幾歲吧也就,那時候家裡出現了很大的變故,然後他本人也在那場變故裡受了傷。後來很長時間裡,隻有一個愣頭愣腦的年輕警察會天天去看望他,雖然天天給他帶的吃的都是他不喜歡吃的,甚至吃完會過敏的……但是他還是每次都堅持吃一口,因為他發現隻要他吃一口的話,那個警察就會很開心。他為了讓那個警察開心,做過很多平時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他……這算是,算是喜歡上那個警察了嗎?”
薤白看着矢田那副認真的表情,覺得無奈的同時又覺得有點兒可愛:“喜歡上不是很正常嗎,在自己人生最絕望的時候,警察出現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好像自己的人生就不光是隻有家庭的悲劇了。相當于,喜歡上改變自己的命運的人,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矢田像是被感動到了,然後哈哈笑了兩聲,但笑聲中帶着一絲顫音:“那你覺得,我、我那個朋友,他是不是應該對警察說出來這種感情呢?”
“說也無妨吧,說出來的話,警察應該會很開心。”薤白果斷地回答。
“為什麼?”矢田反問。
“因為那個警察也喜歡你、的那位朋友。”薤白故意拿捏着句子的停頓,然後跟上了準備離開圖書館的商陸,留矢田一個人在原地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