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吧,哦對,還有些不怕死的記者,也不知道怎麼就知道這個地方了,跑來收集證據,直接就被狗咬死了。這些屍體,都在那個被樹林圍起來的雜草叢裡,那就是個亂葬崗吧。我以前都不知道那裡有個池塘來着,我不敢去。”
楊帆斷斷續續說完他的證詞,得到的隻是死一般的沉寂。
鄭勇想了很久,隻問了一句話:“你哭什麼?”
楊帆摸了摸臉頰,盯着手上的眼淚愣神:“我不知道。”
“把你剛剛說的所有當官的人的名字都給我寫下來。”鄭勇給身旁的部下一個眼神,部下立刻起身把筆和紙放在楊帆面前。
“有的我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名字就寫職位,不清楚的話就寫你聽誰說的、在哪兒遇見的。”
楊帆擡起被手铐铐住的雙手,每寫一個名字,淚水就越控制不住,最後幾乎是抽搐着寫完了那個名單。
同時鄭勇也命令部下去村子裡牛二的住處,看看那裡有沒有陳白芷和老劉的蹤迹。
商陸在隔壁辦公室給留在衛生所陪吳英澤他們的薤白發了消息,簡單說了一下楊帆坦白的事情,薤白隻是回了一個“唉”來表示無話可說。商陸能想象到對方此刻是什麼表情,不過奇怪的是他居然都能想到薤白的表情、但卻想不到自己的。
大概自己一生當中從未聽過如此極緻的悲哀吧,哪怕是曾經研究所做反人類的實驗,他都不覺得那算什麼人性光輝的泯滅,至少還是有點兒科學成分在裡面。但是這一次,他之感受到了純粹的人性之惡。
所謂文明,到底是什麼呢?
晚上常山直接抵達公安廳,在辦公室裡和商陸彙合的時候,被商陸的表情震懾到。
“你……”常山第一次見到商陸流露出這種冰冷的憤怒之意,“你沒事吧?”
商陸搖了搖頭,将手裡的剛剛楊帆寫下來的名單遞給常山:“看看吧,這就是精挑細選的領導,我以前都沒聽說,地方的領導居然是從畜牲裡面挑的啊。”
常山臉色一沉,立刻将名單拍下來:“我這就……”
“我已經發給你那兩個哥哥了,順便正在查名單上每個人的情報。有幾個已經跑了,跑得真快,他們到底是怎麼拿到護照的?”
“海關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他們跑不出中國。”
“跑不出中國,但中國這麼大,真正遍布監控的地方少之又少。”商陸說着,心中突然發起狠來,産生了一種“就不該給人類自由”的沖動。
常山瞬間産生了一種沒有緣由的恐慌感,讓他下意識地推了一下商陸的肩膀:“你小子,在想什麼?名單上的人都習慣了吃香喝辣,他們還能躲深山老林裡?一個個的肯定都有關系網的,不可能逮不到。好家夥,放在你這兒就變成了‘沒監控不好找’了?”
商陸很用力地歎了口氣:“嗯。”
“薤白呢?”
“衛生所。”
“你要不過去陪他吧,這兒有我,接下來……”常山話沒說完,鄭勇就從外面推門進來。
“常局。”鄭勇順口叫道。
“還沒正式入局呢,你瞎叫什麼。”常山皺着眉數落。
“不就是來年的事兒了嗎,話說公安部都傳開了,這次的案子就是常局的入場大禮包。”鄭勇雖然覺得現實諷刺,但也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所有人都惦記着給常山一個亮眼的政績,那麼這個村子裡的罪惡将很難被正義洗禮。
常山頓時啞口無言,所以……因為自己有雄厚的背景,大家就會忽略掉自己的決心?但他也不是年輕氣盛的少年了,在娛樂圈浪迹這麼多年,讓他明白了有背景就該好好利用的這個道理,于是他平靜地對鄭勇說:“說話要給自己留點兒面子,你這句話又不可能傷害到我。”
這種“我就是牛逼、你又能拿我怎麼樣”的态度反而讓鄭勇感到異常舒心,看來常山為人直爽,不像是狡詐的人,怪不得商陸會信任他。“哈哈常局說得對啊!是我小心眼兒了。接下來我們會去現場看看,按照楊帆所說,亂葬崗那裡應該會查到很多受害者遺體。而且村子裡到目前還有很多被非法囚禁、剝奪人身自由的女性,我們正在組織心理疏導員跟随我們一起去解放他們。常局也一起嗎?”
“媒體那邊呢?”常山問。
“藏不住,以前有些出版社的記者在這兒取證的時候死了,所以出版社嗅到了動靜,來得比您還快呢。不過我安排人去跟媒體那邊談了,新聞封鎖到将部分主要犯罪成員逮捕為止。”鄭勇指了指商陸,“他也會幫忙。”
常山看了眼商陸,然後小聲問:“逮捕行動和解放受害者的時候,媒體會來取材,你和薤白參與進去,多出鏡,明白嗎。”
商陸深呼吸了一下,他明白常山的打算,畢竟大衆認為自己和薤白是中央看好的公衆人物,出鏡的話會大大提升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好感。如果是正常狀态的商陸,多半也會這樣安排。但是現在,在悲劇當前,政客們想的居然還是提高在人民當中的聲望,商陸就覺得這社會怕是沒救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常山補充了一句:“現在你們兩個人在大衆的心目中形象非常好,所以出面打擊一下犯罪行為,會讓大家崇拜你們,再去主動模仿你們。這效果,電影都很難做到。那些慘到骨子裡的悲劇,我們自己知道細節就可以了,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百分之百的真相。還是多宣揚一些正面的,積極的。”
商陸的心情終于有了松動,他再看向常山的時候,感覺表情都沒有剛剛那麼木讷了。
“而且,你跟薤白長得也帥,說不定能安撫到他們。”常山說完,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商陸,“我知道你累,再堅持堅持。”
商陸無力地笑了笑:“不累,就是覺得自己無能,幫不了太多人。”
“得了吧大佬,你走到哪兒都會刮起一陣政治新風,還幫不了太多人?”鄭勇吐槽了一句,“走吧,一會兒坐警車我親自給您打開車門怎麼樣?”
各大執法部門在常家的帶領下連夜為“興甲村案”貢獻一份力量,中央更是下達了最高督辦指令,讓各部門全力投入逮捕行動當中。以市級公安局長為首,多達十三名公務人員被捉拿歸案。并且上級公安組織了一個心理輔導小隊,跟随警方一起深入興甲村,查遍各家各戶,尋找受害者。
他們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老劉,果然正如楊帆所說,老劉被扔在了牛二家的屠殺場,比起傷勢,更嚴重的是失溫。
“這特麼幸虧你們在樹林裡把牛二給制服了,當時村兒裡的人都還不知道牛二被制服的事兒呢,老劉等于是撿回了一條命。”鄭勇越想越覺得這事兒神奇,他拍着商陸的後背,忍不住地誇,“還得是你啊,行動能力點滿。”
商陸在寒風中看着老劉被擡上救護車:“就是緣分吧,他自己命好。”
周圍警車和救護車的警報燈藍紅交替,把深夜的村子照得通亮,和商陸他們第一天晚上到達這裡完全是兩種場景。商陸看着從各式各樣的小樓裡走出來的雙手背在腦後的老太,和一些哭到幾乎崩潰的受害者,心裡卻沒有痛快的感覺。
“陳白芷呢?”身旁的薤白說出了商陸心中所想。
“找着呢,這村子意外的還挺大。”鄭勇說完,又看了眼被一起帶過來指認的楊帆,“你知道她有可能在哪兒嗎?”
楊帆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某個方向:“你們把村長逮捕了嗎?”
“村長?”鄭勇指着村子入口的那套房子,“不就是那戶裡面的?”
“不是,他不是!”楊帆慌張地說,“他住在深處,家裡有豬棚,我每次靠近都能聞見腥味。那絕對不是豬的臭味。”
“這麼重要的事你特麼怎麼不早說!”薤白第一個吼出聲,“快帶路啊!”
被警察押着走的楊帆,跌跌撞撞地朝遠離房子密集處的方向走着,邊走邊說:“村長家住着幾個價位最高的,像是村子裡有名的寶妞兒,和另外一個被洗腦得特别徹底的夢夢都在,平時就是那兩個女的在幫村長管教新來的人。”
商陸在聽到“夢夢”這個詞的時候,猛地想起白小一幫他通過人臉識别找到的那個叫錢譚夢的失蹤少女:“本名是叫錢譚夢嗎?”
“不知道,來了這裡就沒有大名了,村長叫她什麼,她就是什麼。”楊帆有些納悶兒地看向商陸,“你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尋人啟事。”商陸簡單解釋着,“勇哥也已經派人去找錢譚夢的母親了,不過她母親的精神情況很不好,估計相見也沒有好的結局。”
“不好說,也許聲音和氣味可以喚醒她童年的記憶。”薤白成為他們當中唯一的樂觀主義。
一行人迅速趕往村長家所在處,手電筒照亮楊帆所說的那個豬圈的時候,看到的是舉着刀子抵着陳白芷的脖子的“夢夢”。
刀片反光,刺痛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