沣縣城門處近,客棧門頭裡。
子時夜下,人靜無蹤。小夥計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強行撐起着腦袋。客棧大門敞開,濃重夜色随風潛入。
忽聞咯噔一聲脆響,打更人過,投放出一片甯靜。瞌睡來來回回,小夥計哈欠聲連天。
正逢其間,一道暗青衣袂飄進,驚得人霎時立起。小夥計半拉下的眼皮一瞬之下瞪起老高。
“爺!您的交待小人可是銘記心頭。”小夥計滿目殷勤跑至封直面前,随即又焉了氣小聲道:“隻是那位娘子自進門後便再沒出來過……”
小夥計心中也是郁悶不已,還想着大肆表現一番來着,誰曾想這小娘子這般能睡。他甚至還悄摸去敲過幾次門,隻不過裡面之人沒反應罷了。
封直連餘光都未瞥去,輕點了下頭之後,便上樓回房歇下了。獨留下一臉悲催的小二。還以為财神爺能施舍點金子,沒想到一個子兒都沒有!
上樓之後的封直并未先行回房。在姜桐所歇的房門外停留了小會,待又聽得那平靜的呼吸聲後,适而離開。
裡間之人,睡着與否,也探不出個究竟。
待至第二日寅時起,房内才稍有動靜傳出。悉悉索索,不知搗鼓何樣。
姜桐起身坐立,晃神亦或在深思,久久不見挪動半分。隻有那暗垂眼簾上,睫毛忽閃輕輕眨動着。
懷中尚且還抱着靜娘所贈之衣物。包布雖粗糙簡易,可其下的衣裳卻是上好之布帛。姜桐撫上,素手輕拂過細密的針腳。良久之後,又再将衣裳一一疊好包入藍色粗布中。
現下天方初亮。雖客棧裡并無多少客人,但外頭大街上的行人百姓早已忙活了起來。
簡單一番梳洗,姜桐在客棧門口駐足了一小片刻,明眸朝四周探看了番。随手蓋上了一頂殘舊帽紗,施施然間踏了出去。
後方睡眼迷離,剛起的瘦臉小夥計道是自己花了眼。待眼前清醒過後,那人又不見了蹤影。
這客棧裡便隻留下了,一個懊惱垂首頓足之人。
孤身在外,封直亦未追來,難得的好時機。姜桐卻然沒打算這生犯傻。早在她踏出客棧的那一刻,後方暗處便多了一道目光将她牢牢鎖定。
太過熟悉,太過敏銳,叫她如何能忽視。這種暗處盯來的目光,早在平原郡時,便已習以為常。
誰讓她天生病秧子,一吹風就遭。隻要踏一出府門,定是少不了這番“貼心監控”。
雖是身着素衣不施粉黛,但破舊的帽頂紗面上,仍不可掩蓋秀美清豔之容。其是孤身一人在外更是惹眼注意。
好在行過之處大多都是為生計奔波的樸實人家,匆匆驚鴻一眼後,手便又開始各自忙活了起來。
姜桐置若罔聞,自管自顧般似閑庭信步,面上好不惬意。一點也看不出受人牽制,窮鳥觸籠之态。
後方緊跟之人眼中不免也泛起了一絲疑惑。但既是少主要求,作為屬下也隻有嚴格聽命的份。
便是如此,這二人一明一暗,溜了小半個沣縣城。
女子和順溫婉,沿途也未冒出意外。道是哪門富貴女郎君,耐不住新鮮溜出貪玩。待那朝陽挂于枝頭上,這人才慢悠悠地走回休息的客棧。
前腳方一踏進,一道瘦小的人影立即向她竄來。
“小娘子這般散心回來,腹中定是餓了吧?”小夥計兩眼冒着熱光,哈聲問道:“小店一早便備好了新鮮飯菜,就待您和公子用飯了。”
早前從他眼皮子溜走的财神,眼下可是不能放過。小夥計一臉殷勤,微微彎下的身子向一旁側去,雙手作出請迎之态。
姜桐側目,腹中也稍有餓意,便随了來人之邀。
客堂人來往去,小夥計早備好隔間,知心又上道。
時下來用飯的客人雖少,但這住店之人似乎格外多。掌櫃的滿臉笑滋滋收錢迎道,底下的夥計們亦是忙的腳不沾地。
“小娘子可先坐此稍等片刻,飯菜馬上就來。若有何其它需要,盡可吩咐小人。”矮個小夥計趕忙地端茶送水。
“有勞了。”姜桐輕笑謝道。茶水雖不清香怡口,但也暫解了她這口舌之燥。
“小娘子客氣了,這是小人該做的。”見面前秀美的女娘一臉溫和謝道。思起昨夜之事,小夥計面上反倒有一絲羞愧。
姜桐倒未發現面前之人的窘迫之處,自顧間又滿上了一杯茶水。
憑欄遙望,窗外透進陣陣喧嚣叫賣之聲。倒也未生覺着吵鬧,姜桐心下一片甯靜,腦中更是清醒無比。
纖細的指尖輕輕摩挲轉動着茶杯,明眸落在黃綠相間的茶水中,然卻不見她喝上半口。
“客官久等了,這是您的菜……”
一道爽亮之聲打斷了靜坐女子的思緒,手中的茶水微微一晃,姜桐擡眼淺笑謝道。
“爺,您這邊請!”來人剛将放菜擺放好,她便聽到了那小夥計的熟悉哈聲。人還未至她面前,餘光便掃見了一抹熟悉衣裝。
短短一月間,道是物是人非,今朝又怎能同往日一并而語?
她漫不經心朝旁撇了眼,拾起箸子自顧用了起來。來人安靜坐下,如往常一樣未生言語。好自撚起飯食,口中亦然有滋有味。
隔間之外是愈發嘈雜喧鬧的人聲,而在裡間的兩人似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