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府某處樓閣之上,同食一桌的兩人互不打擾,一片甯靜。
姜桐手中的湯匙在碗中緩慢攪動着,心不在焉,一點一滴數着時間。
對面悠然用飯的男子仿佛看透了她心下不耐。是以,口中比方才更加放慢速度,一口撚起送進嘴裡,便停下望外欣賞風景般,好半晌碗中才消去一小塊食物。
封直此番故意之舉,姜桐面上不惱不氣,憋着聲氣也得奉陪到底!
姜桐調頭側望,目中所及,行至萬裡。舉眉望天空雲卷雲舒,去留無意。一副散漫閑坐之意恍若自女子身上發出,延至四周。初陽朝晖斜落在玉脂凝膚上,小巧直挺的鼻尖上仿若冒出點點細汗……
“啪嗒——”忽地間從上方掉下一顆水滴,恰好落在鼻尖上,将方一冒出的細汗打散融開。
姜桐右手一擡,可剛一撫過,纖纖白玉的指上又落下幾滴“啪嗒”,猛烈地往面上砸去。突來之意外,她還未生反應過來。便見半空升起的朝陽被四周烏雲迅速吞沒。
黑雲壓來,大雨傾下。
顆顆大小如玉盤般,劈劈啪啪地擊打着地上各物。落在榆柳淺水裡間,激起的水花如白珠碎石,飛濺高起全然灑落至旁側道上。
姜桐愣然,一時不備間被撲了滿面。雨水順延滑落過她的臉頰,霎時便模糊了她的視線。
磅礴大雨,來勢洶洶。
誰也料想不到,好端端的明朗日頭,竟生了這等子突變之心。驚雷再起,仿佛響徹整個封府。大雨困人,兩人現下是想走,也沒得辦法。
封直丢下碗箸,側身閉眼。
姜桐靜默,聽雨又吹風落。
此副景象,當真是異樣卻又和諧。低壓烏雲漸漸散去,而這滂沱大雨随它也消去。如它來時那般急速,走時也同樣匆匆。
不消半刻時間,那被遮住的朝曦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來了。毫不吝啬,傾灑于大地的每一寸方土。
一抹斜晖悄然潛至女子臉頰上。姜桐被突來的亮光一晃,眸中也似回了神。她攏了攏衣袖,鼓起聲道:
“封公子可知……宋家舊宅,現置于這沣縣何處?”姜桐側耳欲聽,滿臉期待等着對面之人開口回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姜娘子這是想做什麼?”封直應聲答去。眸中印上女子投來的眼神,淡聲問道。
“封公子倒不必如此謹慎,左右在這,阿桐也是逃不出去的。”姜桐看到男子眸中審視之意,口中輕笑自嘲出聲。
“不過是想全了,成人達己之心罷了。”女子話中一頓,歎聲自嘲間,朝對面靜坐的男子飄去幾眼。
“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一飯一食之恩,阿桐自當銘記在心。”姜桐凝聲道出,雙眉輕蹙,目中皆是遺憾之意。
“隻是可惜……現下這般處境,也不知該如何答謝熊大哥與宋姐姐之恩。”
封直恍若不曾察覺到女子語中所含之意。雙手伸向旁邊放置的冷茶,掩面慢慢品味。
對面明眸見此,不過稍一凝滞,便又垂下自言輕聲道:“早前離别之際,宋姐姐将她舊時衣物贈予給我。但……那包袱之中還裹挾了一把鎖鑰。”
姜桐口中緩緩道出,從袖口間拿出了一把鎖鑰:“宋姐姐怕你我二人沒有留身之地,便偷偷塞了進來。封公子若是不信,阿桐還留着宋姐姐放在包袱中的親筆。”
這東西不得作假,确實是靜娘放在包袱裡。而她也是昨日打開之時才發現的。
“姜娘子現下去至,也是無濟于事,作何謝恩?”封直放下手中涼茶,仿佛不聞女子語中遺憾之意,依舊冷聲朝她發問。
“能不能成事,那還得看封公子意下如何了?”姜桐收起怅然思緒,轉而擲聲應道。她看着男子墨眸中凝起的一絲不解,丹唇輕開:
“現下雖不缺住所之地,但也不能白白浪費了宋姐姐的一番心意。既然宋姐姐将鎖鑰交與阿桐,那它便有可用之處。”
女子指間撫挲着鎖鑰上面的點點鏽迹,指尖在觸及到生鏽之處時,被她用力撫過,仿佛欲将那被侵蝕的點點痕迹一把抹去。然素手抹去之處,卻仍是一如方才模樣,不曾改變半分。
封直擡頭望去,側耳示意對面之人繼續說道。
他倒要看看,這女子心底打得什麼鬼主意!
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姜桐低頭緩道:“再過幾月,翻了冬,宋姐姐的孩子想必也要出生了……”
提及孩子之時,她的頰上浮出一抹欣慰淺笑。
話音方落,稍微沉默了幾許。姜桐适而間擡頭,看向封直說道:“聽而逢有添丁之喜時,于山間百年老樹上,取出一株新芽苗木種在家中,悉心照料。隻待其成活滿三十日,便可将其取下。”
“此時,再把它打磨成以光嫩長條與五色細帶編織成以長命縷結,贈予幼兒。是以可避邪去災,長安無疾。”
封直手中緩慢拂動着茶杯。剩下的半杯茶水,被一隻大手來回晃蕩于内,但就是不見其有半點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