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桐停了下來,抿思幾許,見封直依舊冷漠不開口,這才出聲解釋:“地下有坑道,山中有野徑。這小道嘛,自然是尋這出口之路。”
“娘子是想在這山嶺之中尋出一條道來,借此好翻越過去。不過這等小事,盡可交給奴婢。”
識冬一把攬下活,按照先前的想法繼續盤算着。
“山頭連綿,其間狹道亦是無數。若真要一條條翻過去,何時何了?”姜桐搖頭制止了識冬的無用功。
尋也不是,不尋也不是。識冬一籌莫展,耳邊又緊接着再聞女子解釋之聲:
“小道是要尋,可暗藏在這山間的那一條秘道,才是我們要尋得出口之道。”姜桐定聲落下,目光遙指山邊林中。
識冬此下有些迷糊。這種暗道她聽得多了,李家莊村口一條,老槐樹地下一條,如今這山裡怎的又來一條!
不僅是她弄不清楚,就連原本喪氣的識秋都擡起了頭,眼中寫滿了疑惑。
“這群山之中……哪裡來得秘道?”若是要算上在破舍地下的那一條,那确實是有。可它現下已經被山石砸陷,如何能通?
識冬再往坑道之處瞧去,滾滾泥石掩上,完全隔斷了出去的機會。
“既然能挖一條,那便能挖第二條。”知道識冬心中所想,姜桐細聲再道:“來時之路雖已毀,可這後退之路仍舊在。”
“坑道深窄狹小,昨日那場雨水還不足以滲潤下去。可即便如此,用身強行穿過還是能将裡間破開幾分,所以出來不成問題。泥土尚且新潤松軟着,然而,這溝壑下的屍體卻已經出現腐爛之象。”見人依舊懵懂低思,姜桐再補上一句。
“……這地下坑道是後來所挖。”識秋嘴下搶先一步。
“這群惡匪一早占據李家莊,将村民們趕進于此統統殺之。屍體丢入深溝之中,又有裂土不斷砸落掩埋,最後再把空舍後面唯一的進出之路堵上,那這裡面……就真成了一片死封之地……”
識冬越講越心驚,耳邊刮來一陣嗚嗚腥風,叫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但是湧入腦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晰。
“惡匪利用這獨特地勢将此間變成了一塊死封之地,可在這飄搖的破舍之下,竟出現了一條新生的地下坑道,奇哉怪也……”
識冬又陷迷思,然則,一旁認真聆聽的識秋眼中乍然亮開。
“是他!”
腦後的畫面也跟着浮現出來,昏暗夜色下,一個矮小的中年男子朝他襲來,他都不屑出手。面容模模糊糊,識秋隻記得,那厮在他腳邊打滾求饒的樣子,縮成一團,整個人像是彎到了塵埃裡。
卑微又無力,沒有半點惡匪之相。
誰又能想到此副面孔下,隐藏着一副歹毒狠辣心腸,演得是一場好戲!小小匪盜,原是量他翻不起多大風浪,可竟真就被這死滑頭騙了去,簡直可笑至極。
祠堂後山中,老槐樹地下。
沒錯,他與少主會知道此處坑道,就是通過這厮口中知曉的。村民都死光了,李家莊内僅剩一群惡匪,這條憑空出現的新生坑道,不是他們挖得還能有誰?時日若能倒退,識秋真想穿回昨夜,親手擰斷那厮脖子,再大卸八塊!
“惡匪頭子——闵良之。”一念之間,姜桐不假思索言出此人。
“這人知曉老槐樹下的秘密,還‘好心’告訴了你與你家少主。此條地底坑道,恐怕便是出自他的手筆吧!”
已經将此間變成了一塊死封之地,誰會吃飽了撐的再挖一條暗道?總不可能是底下小混頭,閑着無聊尋點子惡趣味。
這位匪頭子為何要回來重新挖上一條暗道,其中用意如何,不得而知。
她想知道的是,在此死封之地,四面無路情況之下,這人該怎麼進來,又是如何出去?
原先也想過,興許是在殺完人後,在封路之時故意留了一條小口。可擺在破舍旁邊的怪異的黑石将小徑出口完全隔斷,沒有留下絲毫縫隙。做得如此決絕,又怎會再留小口?
而老槐樹一頭表面尚且安好,那便說明這地底下的坑道,是從另一頭,也就是他們身處此間這裡開始挖起。費這麼大力,在地底下掘土挖路,到了盡頭卻又返回,将老槐樹下的坑道藏得嚴嚴實實。
不願破壞老槐樹一頭的出路,此間的出口小徑也早已被封上。這人若是想要出去,那在此山之中,必然還存有一條秘道!
便是這條秘道,供人進之退守。
這點纰漏之處,稍微動動腦子的人都能想到。奈何二人心有雜念,這才反應不過。識冬識秋本來也不是蠢人,此下點破一二,這其中破綻自然能想明白。
姜桐挑起眉頭,好整以暇看着二人,就差沒把暗道來由寫在腦門上了。這二人要是還未反應過來,那封直可不得要氣死了。
總算知道自己為何被訓的原因,識冬一貫垂下頭去。反觀一旁識秋,倨傲的面容難得出現局促之色,可下一刻仿佛逆反心思又上來,急哄哄噴出:
“知曉有這秘道又有何用,四周深山之中尋這麼一條小道,跟海底撈針有何區别?白費一番功夫,到頭來還不如奔着山頭翻過去。”
忘了前頭剛吃的苦澀,識秋放開膽子反駁道。吃一塹長一智,單這一點,識秋遠不如不如識冬做得好。雖有着同樣疑惑,但她絕不會再多言多做。
果不其然,下一息便見姜娘子臉上快速升起一抹熟悉的笑容。清清淺淺,溫和至極。似水一樣柔韌,潤萬物而不自知,悠然清澈,叫人看着好生舒心歡喜。
就連每次彎入到腮頰的弧度看起來皆是相差無甚。可是她知道,這相差無甚的背後,那點點的微小之差。深藏在眼溝子中那一絲狡黠,微微揚起時那一分輕傲而下的冷嗤。某些時刻下,她覺得這樣的姜娘子與少主極為相似。
不過待人方面兩人倒是反其道而行。少主是直接出手,而姜娘子則以靜藏動,步步為營。臉上笑容對人越是溫和知禮,那對方便定是要倒大黴!
要不說識冬現今反應變得遲鈍起來,她這一腔細微之心,敢情全部放在姜桐身上了。但看這當事之人,好像并不知曉……
姜桐拂開笑容,眸光落在識秋身上:“先前與你所說可是忘了?身處于山色之中,我早已行遍群山,一草一木都可知,尋這區區一條秘道又有何難?輕而易舉之事怎就成了海底撈針了呢?”
姜桐睜圓雙眼,無辜透亮的眸中包含着濃濃不解之意,話中之赤誠更讓人分不清真假。
識秋氣急,當然不可能再傻傻瞪着眼睛往山邊看去,這等糗事上過一回當便足矣。胡言他聽得多了,可他就沒見過能将缥缈胡言說得這麼振振有詞之人。
唇邊上幾開幾合,奈何憋不出一個字。嘴到用時方恨少,識秋隻恨自己沒有多長幾張伶牙利嘴!
“當下緊要為何,還不夠清楚麼?睜大眼睛看看周圍什麼樣子,有這等閑扯工夫,還不如将耍嘴皮子的本事用到正道上去!”
封直冽聲迸出,制止了這場無休止的争端。
“愚不可及,隻知道被人牽着鼻子走。”目下冷芒盯着識秋。
“巧舌如簧,滿肚子隻曉得耍無賴心眼。”話中冷刺指向姜桐。
前者懦懦低下腦袋,後者揚眉端的是一臉潇灑。
仿佛封直口中所說之人與她毫無幹系,姜桐自若拈開額前碎發,心下抽抽罵道。她有理由懷疑,這厮絕對是故意的!
方才被她說得閉上了嘴,現下專逮着機會怼回來。自己悶聲不開口,還不允許别人解釋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