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再想進來之時,路口被封死,邁越山頭須耗費大量時日,于是乎,便靠着自己再挖出這麼一條“捷近”來。
便是這一條“捷近”,一條道!
她先前忘了一點,挖道人可能不清楚前行方向,但絕對不會忘記自己的目的。這個“目的”,也就是惡匪之打算,其意根本是直指山的另一頭,那便是想要一口氣挖入到李家莊内!
可就是因為那點子記憶之差,讓這一整條秘道被迫中斷。本是一條完整的秘道,如今被分成兩截,就有了他們所見的坑道和現下要尋得那半截秘道!
“如此一來,那這秘道所在之處,竟是不在東面……”識冬腦子繞得有點暈,看着少主與識秋埋頭正于茂林處搜搜尋尋,她有點不太相信自己所想,恍惚地又朝原先破舍的地方瞅去一眼。
“不在東面麼,那你說說這秘道是在何處?”姜桐訝異問道,面上對着識冬露出會心一笑。
恬靜水痕輕輕漾開,清展撫人心,層層繁粼勾魂心。
識冬躁亂的心緒平穩下來,卻又像是陷入了另外一種迷亂之中,跟着漾起的水紋一圈又一圈,循序漸進。
迷而不亂,動中有靜。
“從出了沣縣城開始,一路往李家莊方向行來便是極少通人煙。路野荒僻,天然的地勢将李家莊置于群山之中,深藏不露人。想來,惡匪之所以選擇盤踞于李家莊,便有此因。”
像是浸在了湛然清水中,識冬思緒愈發明晰,語聲慢慢再拉出:“附近皆是山高路險,本就不好攀爬,惡匪占據李家莊後,若想要将村民們趕得遠遠的再殺之,不太可能。而今屍體出現在此,娘子方才也說了,地下坑道之短,所以此間定然處于李家莊附近。”
一切有迹可循,可惜她後知後覺。抛開一瞬的失神,識冬凝起思緒,将目光對準了南上破舍處。
“從祠堂行過,來到了連接坑道的另一頭老槐樹下。地雖偏,但仍舊處李家莊内,這挖道之人的目的,便是由此入李家莊。而縱觀現下四面群山,唯有破舍後面的南山一面與西南之向的出口小徑可通李家莊!”
“西有黑岩,南山易滑,處于這兩面之間的出口也早被堵上,暴雨沖下,山體不穩定讓西南之向再無通出的可能。剩下的便隻有東南之向……”
識冬回頭一望,将注意重新放回了面前的茂林處。姜桐隻靜靜聆聽,眸下深穩,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相比山石易滑的西南之向,靠近于東面茂林的東南之向就要穩定多了,進來的這條地下坑道便在此向之中。而挖道之人,也就是惡匪若要入李家莊那就隻能通過此面進入。”
英眉凝定,識冬完全陷入自己的思潮之中。東面林下的二人不知何時停下了搜尋的腳步,黑色身影欲行起步,飄起的發絲似乎叫嚣着,但隻一瞬起,便被一旁冷峻之色給按捺下去。
識冬未曾察覺,順着過往形迹,将腦中零散線頭一點一點地串聯起來。
“惡匪屠盡村民,将此地完全封住不留後手,絕對沒有想要回來的想法。山中秘道也好,地下坑道也罷,他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進入李家莊。僅有的東南之向這一條道,可往李家莊去。”
“不管是從東北向出發或是正東之向都可順着一條道,繞入李家莊内,可若是真有這麼順利,那就不會有地下這條坑道了。”
一陣濃烈腐味襲來,将所有的人注意轉移到了北下大坑中。
“若說這群山之中有何讓人記憶深刻之點,非北下血色大坑莫屬,促成這一切的惡匪自然也不會忘記。以北下為點,本該順利往東面而去,可就是因為那點子記憶之差,才讓本該本來通往東面之道,往相反之向而去。”
識冬兩眼往西向北坑掃過,擺在他們眼前的兩面雖各有不同,可山野外何處不是茂林?
“惡匪辛苦挖上,結果中途碰上了最硬的黑岩,預想的秘道沒有通過,隻能從旁邊松土提前出來。這才有了破舍下的這條坑道!”
“而這秘道所在之處……”識冬壓低聲音,猶豫着,還是說出了心底那個答案:“便在臨近西北邊的屍坑上。”
識冬擡頭,心裡隻覺諷刺。北面被隔絕,其底下深壑埋屍體,然而山中野林卻奇異又秀美。
定聲落下,秘道終現。
山間四人表情各異,識冬低頭自省,内心複雜萬分,解開秘道之點,她卻怎麼也樂不起來。或許是懊悔自己的遲苯的反應,或許是接受不了一直以來心中堅信的念頭出現一絲龜裂,又或是被姜娘子……利用生出的幾分難過……
幾種心緒交織一起,讓她莫名苦悶。
反觀一旁,姜桐面色常然,但口中卻是一反常态柔聲,啧啧感歎發出不絕耳,一個勁地湧向了識冬。這番精巧推思,若非礙于形勢之限,姜桐真想為識冬仰天歡呼起!
不過随口兩聲,識冬竟如此上道,不僅點出秘道之處,還将事情來因末尾一一點晰清楚。原以為随同主子也是個不愛開口的悶性子,誰料一張巧嘴比蕭蕭還要快上三分,甚至于,心思比之更為細膩。
女子眉目流轉,怎麼也擋不住面上的惬意之态,不過也僅有幾瞬,在瞥見後方沖上來的兩道人影時姜桐立刻斂了回去。
“封公子……”女子率先以道,溫恭自虛,其人作态挑不出一絲毛病。
然則,封直最讨厭的便是這副溫順模樣,或者說,他最不願在姜桐身上見到這副模樣。這女子談笑自若是最好,也可正大光明地奚弄他,斥責他,擺出臉色,又或像隻刺猬一樣逮誰紮誰……這些都波及不到他,尚且能容忍下來。
就如現今,一早知了秘道所在之處,卻故意拖着不說,讓他與識秋費力找尋之時,再慢悠悠地借識冬之口告知他。
憋着一股陰陽怪氣,擺明了是看他笑話。做便做了,再來一通狠狠奚落不是更痛快?
可為何臨了來了這麼一出?
還未待他近身,這人竟然先低了頭!擺出一副和順模樣,聽之任之,眉目堅毅立如磐石,弱身搖曳随風傾斜。像是一株生于幽谷的高潔之蘭,孤高自芬芳,不畏世事三兩所折腰,卻偏生被他逼得低下了頭,結果來,他倒成了這個“惡人”。
這種情形,勾起了他最不願記住之事,封直有些抓狂,亦或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崖邊樹上零落的身影,譚中冒出的血色蒼白,滲入口中的腥甜,一切一切皆是他一手造成。
溯源究底,更早的興許是從武陽候府再見之時,姜桐一路之遭遇全拜他所賜。
他是這個“惡人”,他成了這個“惡人”麼?
封直壓抑住自己胡亂奔走的心緒,看着姜桐這副異常和順的模樣,好像都在提醒他這一路所作之事。
盡管知道這裡面可能有作戲的成分,但他作下之事卻是不争的事實。
滿腔的惱火無處可發,原本蓄勢待發的冷刺也通通咽了下去。湧上的愧意,讓嘴裡澀楚濃得化不開,封直當真是難受,索性轉身直往西北之向尋秘道去。
竟是一點子都未氣麼?看着封直一言不發平靜地從她面前走過去,姜桐有些驚訝。
她知現下時辰之緊,可她就是氣不過封直前頭那番咄咄之勢,故而在他前往東面搜尋之時沒有第一時間出聲制止。
總歸讓人吃了個暗虧,她這心裡解了氣。轉而考慮到現下還受人牽制着,于是這态勢便放低了些。
至于封直那番心中掀起那番複雜之緒,姜桐是想不到,大概也沒人想到吧……
可封直能壓得下這份氣性,另一個埋頭苦苦挖尋之人那就不一定了。
身邊沒了強壓之勢,識秋也不忙着追上,反倒是迫不及待地甩出一道質聲。
“既然這人已經出來了,何不直接往東南山道挖過去?往地下鑽也就算了,還要選在危險的破舍下面,這些又該作何解釋?”
識秋目不斜視,聲聲有理下,句句往識冬身上逼去,可那點子瞟動質意最終還是繞到了姜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