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
姜桐愕然調頭,兩眼恍惚,忙得快要追不上封直疾速的背影。一旁識秋猛地一跺腳,面目顯出幾分猙獰,随着腥風不顧一切地沖了回去。
被抛上天的火把飛旋在半空中,其勢瞬間高漲,似飛火流星,往屋舍方向墜落。封直橫腳一踢,打得它暈暈乎乎,回轉一圈,一把插下正中那“血屍”胸膛。
得意表情瞬間凝固,隻剩一雙渾眼驚恐倒下。
識秋趕上,對準那僵死之身狠狠補去了兩刀,噗呲音起,鮮血汩汩,此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饒是姜桐再鎮定,在見到這副殺戮之象時心中不免一驚,更多是對封直敏捷身手的震動,其反應之快,一刹那間,殺伐毫不留情。像是家常便飯,淡漠眉目不見絲毫起伏,相反對于識秋流露出的猙獰,在她看來,外洩之緒其實遠不如這種“冷靜”來得可怕。
“嗚嗚嗚……”
“誰!”
戒備再起,靜寂的村子突然傳出一陣細細抽泣聲,就連姜桐亦聽得清清楚楚。識冬率先呵道,識秋掏了掏耳朵,不甘落後地吼道。
原以為能将人逼出來,或是吓退此聲。誰料非但不見人影,此聲還愈發高昂,一道道接而連三,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背後顯然不止一人。
姜桐聽着萦繞在耳邊的抽泣,其聲切切,包含之悲慘,怎麼……也不像是那群惡匪能發出來的聲音。
“這些聲音……是花家村的村民們。”看到封直放任的态度,她一切明了。
此地若還藏有外人,他又怎會察知不到。
封直靜靜擦去衣上血漬,沉默也算應了姜桐之言。隻不過耳邊哭聲實在是讓人心煩,擾得他又闆起了一張臭臉,目光陰沉似要吃人般。
壓迫無聲蔓延,躲在暗地裡的村民似乎是感受到了這種不正常的氛壓,夜色中有過一瞬的噤聲,然而随之而來的是更加害怕的嗚咽啜啜。
“狗東西,要殺便殺,裝模做樣休要在這吓唬人!”血性男兒粗聲怒吼,滿腔憤恨噴薄而出。
“連對自己人都能狠下毒手的畜生,老漢也不再抱有什麼期望,我花家村上下老幼,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孤寡老兒悲壯放聲,铮铮鐵骨誓不低頭。
緊張的氣氛被挑動開,一時下夜色吵吵嚷嚷,年少氣盛者紛紛附和叫嚣,稚子幼童惶惶大哭,其聲緒錯綜複雜,像是要鬧翻了天。
空地上的四人面面相觑,聽到後面才知這“狗東西”“畜生”說得居然是他們。姜桐扶額頓悟,敢情村民們将他們當成惡匪同夥了。
封直尚能保持清醒理智,可識秋恨不得立刻沖進黑暗中将人一一揪出來,反複鞭笞。
好心當作驢肝肺!
瞎了眼的黃鼠狼!
蒙了心的落水狗!
呸!
面對源源不斷的咒罵聲,識秋亦是不甘示弱,于心中将這些村民罵了上百遍。
被人誤會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當下被人“指着鼻子罵”的情景,頭一次遭遇這種事兒,姜桐兩眼冒金星,亦然迷糊不得勁。
好在隻是短短幾瞬,眼看面前空無一人的曠地,再聽着來自屋舍方向的叫罵苦咽,反應過來的她大概能體會到現下花家村村民的感受。
“封公子本意好心救人,卻不料,将這些擔驚受怕的村民再次推向懸崖邊。他們此舉,也是迫不得已……”
被惡匪搶占老家,丢進破屋關押起來,無時無刻不在危險中度過,提心吊膽之際撞見了識秋兇殘殺人的場面,封直回來又補了一腳,血腥場面讓他們再也承受不住,便有了方才的痛苦凝咽。
封直臉色發冷,按下的拳頭終究未與村民計較。
“愚人自擾矣,下次若敢口出狂言,定饒不了!”他不是聖人,對救人于水火之中沒有興趣,旁人死活與他更無幹系,今時今日,算他一時随心,趕了巧了。
姜桐默默地看着封直,心中翻過幾道複雜滋味。
“景行維賢,形端表正。封公子不必在意,村民不是未開化的傻子,這裡面是非曲直如何,自能清楚辨之。”
星星之火,隻需一點風吹林動,便能輕松燃起。
本該掉落在屋舍後面的火棍,現在卻插在“血屍”身上,封直那一腳,決定的不是“血屍”一人之命,而是被關押在後面的花家村村民之安。
地下傳來一陣火燒滋滋聲,姜桐低頭,眼前之人早已血肉模糊,沒了聲息。原以為是不聽話的村民偷襲,苟了一口氣的混混蘇醒後才做出了此番舉動。
如今自食惡果,該得!
收起繁雜滋味,再看封直臉色依然如故,姜桐一點不懷疑,這人在離開花家村前,絕對不會再開口吐出一個字。
不管别人怎麼看之,仍按自己平素一套自得焉。該說不說,對于封直這一點的“嚣張”,她還是頗為欣賞的。
不過欣賞歸欣賞,姜桐可沒忘記自己淪落到此之因,她與封直之間,這個“仇”,勢必結下!
待姜桐再望向封直之時,隻見他大手一揮,将這些謾罵通通丢在了後面,極為大度般,從容不迫地走向幽深夜色中。
封直确實不曾放于心上,因為蓦然地從姜桐口中聽到這般正經之言讓他有些不解。明明是落井下石的好時機,卻不僅沒有奚落,沒有嘲笑,話下甚至還帶有一絲勸慰之意……
這女子性情真是琢磨不透。
“待到村民情緒平穩,恢複理智之時,就曉得了到底誰是惡匪,誰才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姜桐悠悠地跟上封直步伐,自言自語間亦是一身之潇灑。
封直聽到身後傳來的近聲,眼皮子輕擡,似有異光閃動。
自助者天助,自棄者天棄,救命恩人?他不認為有這種東西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