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一番激言铿锵有力,不僅道出了衆人心聲,還令原本昏沉的縣衙一幹人等有了蘇醒的迹象。
二次被擒後,他們早被下了軟藥,失了半邊意識也毫無反抗之力。
闵良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用力捶牆,顯然是沒想起來馮石溪一夥早就失去了反抗之力,而更可怕的是,他的眼裡确确實實隻見了一堆幹草垛子啊!沈南所指,難不成真是他變成了“睜眼瞎”?
慌亂四現,闵良之怎麼也壓不住胸膛下的一片心悸,但素日養成的一貫冷靜讓他沒有再繼續“發瘋”。
付二在一側看到了闵良之眼底慌亂,他趕忙沖進了牢屋裡邊,随手拎起一張老臉,啪啪左右兩個刮子下去。
痛得人哀呼連天,立刻驚醒。孫縣丞捧着老臉,滿眼淚汪汪,為何受傷的從來隻有他一人?
“老天爺啊!我命苦矣,我命……唔唔……”還沒叫喚兩聲,又被付二塞了滿嘴臭布,隻剩下兩行清淚,無聲凝噎,無言灑下。
可便是孫縣丞這番叫勢,震得闵良之一下頭暈目眩,搖頭一擺,睜眼再往裡一瞧時,目中赫然現出孫縣丞那張凄慘老臉。
不僅如此,原來在他眼中的一堆堆幹草垛子也消失不見,地下倒連成一片的,正是被押住的縣衙差役們,一個不少。
青天白日的,見了鬼了!
闵良之跳到孫縣丞邊上,反手再是一掌清脆響聲,手中真實的觸感不得作假,底下人的慘嗚聲也清晰地傳進耳中。
他定睛一愣,沒有回應付二的叫喊,猛地蹦起腳,往馮石溪所在之屋奔去。
未近門口,一旁的大洞已經讓他看到了地下掙紮蠕動的人影,正是馮石溪一人!
“怎會如此……”闵良之抱頭喃喃,兩腿打顫倒退兩步。
“大哥……”沈南伸手欲扶。
“你别過來,先别說話!”闵良之當先阻斷了來人言行一動,兩隻胳臂拼命擺動。
再是愚笨之人,也能看出當下情形的不對勁,尤其是他們的大哥,闵良之。
沈南不敢輕舉妄動,底下小匪們更是噤若寒蟬,連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分,若非一雙雙眼珠子還在左右轉動着,那便真形同一大頭瞠目“僵屍”了。
闵良之強行壓下洶湧心潮,擡頭一瞬間,燦爛曦光“嗖”的一下刺進了他的眼中,顫動的雙腿才有所鎮靜。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睛絕對不會出問題,眼花麼?呵,可便是眼花也不能将活生生的人影看成一堆幹草,這生離譜之事,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再來心神恍惚?腦子出問題?這也太可笑了!
他的神智不會有問題,隻除了一種可能,有人暗中耍手段将它暫時迷了去。
迷藥……藥……破碎的熱铫子,易三戈!
“不對……”
闵良之豁然一醒,可僅有一瞬又陷入了迷思懷疑中。
那一灘子濺灑的熱水分明是毒藥無疑,姑且算是易三戈自導自演在裡面又摻了别的迷藥,慢慢滲入四邊氣空,那受其影響的,在場中衆人都不可避免,絕不會隻他一人出現幻覺!
那還有誰?是何物在神不知鬼不覺中令他失了智?
太可怕了!
闵良之感覺到自己異常,特别是方才發瘋捶牆之事,這等失控之緒怎麼會發生在他手中,這與他的尋常作風完全相悖。
“是他……那個人……”闵良之腦中登時一明,浮現出了一道挺拔高影。
他忘不了這道幽幽影子,更忘不了冰冷的刀刃架在他脖上的迫殺之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頃刻間,便能讓他人頭落地,抹殺掉他們一衆所有的存在。
幾乎是同一瞬息,兩股跪下的同時,他也放棄了所有尊嚴,使出平生之力,為自己換得了一絲生機。
一想到前夜驚險,闵良之額頭汗水汩汩奔流往下。将人忽悠走後,在花家村憋了一夜的他,日出當頭才敢跑來李家莊。可一天一夜過去,人便是沒死那裡頭,也不可能這麼快出來。
恢複冷靜的闵良之心計果然強的可怕,衆人短暫幾個呼吸間,便能将事委因果推算個大概。
可他終究還是做不到往日的風平浪靜,闵良之變化無常的臉色讓衆人一時如臨深淵般,紛紛繃直了身子,拉進了腦弦。
馮石溪慢慢正起身,看着匪頭狐疑的神情,還有圍在其周邊不正常的走狗,他實在不懂這群匪盜此舉為何意。
不過再一看到縣署一衆所處之境,馮石溪臉皮抖了幾下,默默低頭,心下之緒立即火速運轉起。
“大哥……”付二小心翼翼喊道,眼裡沒有其他人的惶恐,因為這莫名的一出,在他看來,根本就是大哥陷入了之前的魔怔裡,杞人憂天!
闵良之歪脖一側,餘光飄去了付二身旁。
哪料這時孫縣丞掙脫而出,呸掉口中臭布,大聲呼道:“使君!使君……救命啊——”
“——”
也不知頹唐負傷的孫縣丞是怎麼尖出這一嗓子,其聲餘音繞梁,足可響徹半個李家莊,不僅刺得闵良之耳鳴崩潰,連周邊一衆都放下了僵硬姿态,雙手掏耳中。
付二暈頭間,抄起腳邊木凳便想向人砸過去,可手舉過頭之時,忽然被沖上前的一道矮影推倒旁邊去。
闵良之一把揪起哀呼的孫縣丞,咬牙狠道:“使君……哪裡來得使君!你們是不是一早計劃好了,暗中勾結,假意被抓……不對,這個使君到底是何人,你給我老實地交代清楚!”
被莫名恐懼支配的闵良之有些語無倫次,口中不停地逼問孫縣丞。他既怕從孫縣丞嘴裡問出什麼,又怕孫縣丞誓死不從,不說什麼。
可使出一身勁頭的孫縣丞早沒了力氣,全身癱軟,在闵良之瘋狂搖晃之下,嘴裡隻期期艾艾地說出了兩個字。
使君。
聲落之後,整個人像是失了生氣般,目光呆滞,斜眼望着無際天空一聲不吭。任憑闵良之如何恐吓,這人也不見一絲回魂。
孫縣丞這番怪誕作勢,又将原本緊壓的氛圍添上一絲詭異氣息。
闵良之思緒複雜,左右看着周邊的一群白癡,還有馮石溪等人,一時又低頭琢磨了起來。
旭日高升,他不喜歡太耀眼的地方,甫一側身,牆屋冷暗,對眼一霎間忽然從頂梁邊冒出一張人臉來。
“啊啊——”闵良之吓得跌倒在地,因為這張臉,不像鬼,但是比鬼還要吓人。
“公子饒命,饒命……”兩股疼痛傳來,闵良之連忙跪下磕頭,架在他脖子上的那股冷森仿佛又卷土重來。
“嘿嘿,使君……”呆滞的孫縣丞忽然調頭,對着闵良之傻笑自言。
也不知這人是故意還是無心,但闵良之一聽這“使君”,全身瞬間僵化,眼皮都不敢往上擡一分。
完蛋,兩個煞神都來了!
闵良之心中暗道,苦叫連天。
“瞎說什麼呢,這死人精,給我閉嘴!”付二一拳給下去,孫縣丞眼冒金星,昏迷不醒,一頭栽倒在闵良之懷中。
一邊的闵良之還以為死期将至,可睜眼再見懷中人,擡頭一望間,屋梁空空,哪裡有什麼人臉,哪裡來得什麼使君?
屋子裡邊,各方角落裡,隻有清醒過來的差役們投來看傻子的目光。這傻子是誰,當然不會是他們的孫縣丞,也不是一邊咒罵的付二,那這傻子就是他——闵良之。
意識到自己再次被戲耍了,闵良之又氣又恐!
然他偏不能撕開最後一層面具,無能憤慨之下,一拳攥起,怒向朝地。
“砰——”
嘭嘭嘭音再起,地裂牆倒塌,衆人莫不陷入一片迷霧之中……
而祠堂後的這番響動,早就傳遍了李家莊,另一邊的易三戈“豬臉”上也早已現出了一道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