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之過錯,你有怨氣沖着我來便是。”
挺起胸膛骨,馮石溪昂首接下了衆目投來之光。
然而鬓眉下的一絲窘然,還是出賣了他的緊張不安。
咬咬牙,他道:“實然,是我刻意瞞下了此事,小兒身患頑疾,的确有些異于常人。這胎中帶來的不足,讓他自幼便慘遭病痛折磨,未能給他一個健全之身已然是我心中之傷,為父者又怎能看愛子再遭世俗偏見之傷……”
“我不願見此,我也盼着他有朝一日能複如常人……”
可是多年的尋方無果極其殘忍地磨掉了他的希望。想到愛子所遭之痛,他卻滿手無能無力,馮石溪仰首扶額,疲憊的眼眸閃出了幾滴晶光。
不待衆人發現,他便上手飛快地抹去了哀傷,攬目看向尾九郎,道:“内子多年憂心成疾,是故一旦涉及愛子,行事便多有偏執,她有不對之處,都是我放縱至此我的錯。可圖害人命之說,她萬不敢做到此步,一切還有待查明,倘使你身上之傷真是内子所為,本官必會給你一個交待!”
鄭重許下承諾,馮石溪彎下腰杆朝人屈膝一躬。
“嘁,假模假樣,馮縣令可不要忘了慘死不瞑的宋家!”尾九郎白眼一飛,推人拒不領情。
兩肩轟然被摔在地,馮石溪拍拍衣袖,若無其事地在衆目凝視之下站了起來。
“宋家,本官對宋家所之遭難深有痛惜,但這其中遭難,他們所遇與本官有何幹系?”
“宋家新婦難産而亡,宋家公子情深為殉,現又剛聞之宋縣丞身亡于惡賊手下,如此接連不斷的意外不幸,此中哪一點與本官相幹?”
凜然風起,馮縣令重拾上位之威,不究話中有理沒理,這氣勢便先問倒了衆人一片。尾九郎最是驚愣不及,他焦急地張嘴,可他期期一下就被馮石溪先聲指道。
“你說他麼?”順着方向,馮石溪手指正向了易三戈的臉龐。
“對!”尾九郎氣聲哄哄。
馮石溪攏回拳頭,甩袖喝出:“他是誰!”
一聲暴喝當頭,直接将尾九郎乃至衆人問了個措手不及。
啊?
這誰?
百味巷的雜皮三,沣縣人頭赫赫有名的易三哥,難道不是麼?
衆人眼珠子轉了個五迷三道,頭腦蒙蒙地疑向了易三戈那張青腫臉皮。
“馮縣令這是要裝傻不認麼?”摸不清這人搞什麼名堂,尾九郎餘光警惕地打量了易三戈一圈。
“你要本官認何?”馮石溪斥聲再問。
“認少陽縣莫名一群惡匪之讨債?認餘縣令與本官之勾當?認你爛嘴裡吐出的所謂之心腹?是不是你們說道甚麼都要本官一應認下?”
一一湊過沈南幾人的面龐,馮石溪直視着尾九郎的雙目。
那般冷靜,那般強盛,那般的怒意滔天!從未見過,這樣陌生可畏的馮縣令,隻是一個霎那,便讓尾九郎暫停了一瞬呼吸,甚至連飛速運轉的思緒也都膠着在了一起。
“你……你休要……矢口否認!”後覺察知了對方話中意圖,尾九郎掙破喉嚨拼命地嘶叫出來。
馮石溪冷冷地吭了聲鼻,兩袖一拂,重重甩在了尾九郎氣憤的臉皮上。
啪啪兩聲響亮過後,他撇都沒再撇人一眼,大步流星地揪起了易三戈下沉的腦袋。
“好好看着這張臉,此人是誰,想必放在沣縣内百姓都不陌生,正如孫縣丞所言,百味巷的雜皮三。然,便是如此一個被沣縣縣衙熟知的流痞頭子,他的這張臉,今夜卻是第一次出現在本官的眼前。”
“本官且有聽聞此人往昔之‘光輝’,也好奇如此一人能讓宋縣丞為之維護,但此任沣縣縣令三年,本官從未見其之影!旁人可能會生誤解,但跟在我身邊,你們亦都曉得,他與本官,不曾有過分毫交集!”
利落地丢開了易三戈,馮石溪朝着獄卒小役說道,其聲之敞亮,連在外頭三丈都聽得清清楚楚。
孫縣丞心頭一搖,他離得最近,他當然相信馮縣令!因為易三戈此人,莫說馮縣令不曾見過,要真細細究這三年,他們也不曾看到易三戈半分影子啊!
作為宋縣丞手下一把好手,易三戈是個什麼情況在沣縣裡面沒人比他更清楚,要說道這人為他之心腹還有那麼一點可能,可偏偏,怎是與之素未謀面的馮縣令!
這……
怎的可能!
看着站在衆人目前的馮縣令那無畏坦蕩的神情,這份赤果果之襟懷,連封直這個冷酷外人都難對其産生懷疑。
前頭為愛子之傷所撒之謊那是迫不得已,除開去來,馮縣令還是那個清正為民馮縣令啊!
小役們一拍腦袋,眼神瞬間堅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