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桐淡淡一笑,道:“不管怎樣,馮縣令如今已将匪徒之等緝拿歸案,塵埃落定,總會還給李家莊一個公道。”
“哪裡輪到他哦!”胖掌櫃小聲一嗤,小表情十分不屑。
“掌櫃對縣令有何意見嗎?”姜桐請問。
“不不不,貴人莫誤會了。”胖掌櫃連番否認,“沣縣有馮縣令乃沣縣百姓之幸,小人受之訓導恩德,發自内心地敬仰馮縣令之為人。”
胖掌櫃急拍胸脯擔保,雖有強行挽尊刻意之嫌,但看其小眼澄澈堅定倒真是發自真切。姜桐想不明了,聲望如此之高的馮縣令,又怎會深陷那多醜聞之中?
“不過說回李家莊,這裡頭麻煩還真不是馮縣令能解決的。”
凝神之際,且聽胖掌櫃慎重其事地又張開了大嘴巴。
“照之李家莊聚集的怨氣,馮縣令之命連同沣縣萬衆也然岌岌可危,于是忽然,上頭便就特地指派了一位高官達貴臨至沣縣,就此千鈞一發,這位響當當的大貴人啊,鎮妖邪,除奸徒,以一己之力平息了村民之哀怨,斬殺匪人之罪惡,馮縣令才得以安全脫身,沣縣才不至于血流成河!”
跟着說書般自我澎拜了起來,在胖掌櫃嘴裡,這位大貴人簡直就是神兵再世,極然具有戲劇性的一身。這倒是有點意思了,若他知道這位大貴人現下就坐在他面前,不知可會驚掉下巴呢?
姜桐眼珠子往旁一瞥,實然,臨至沣縣之高官,憑一己之力扭轉李家莊之局面,除封直外,還有其他人嗎?
無出其右,唯他一人。
褚行一尴尬地咳嗽了兩聲,目光也若有若無地瞟向封直。
作為當事之人,封直聽得終于有了一絲觸動,隻是熟悉他的都知道這會子決不是一個好兆頭。
不想被大煞風景,姜桐便立即問道胖掌櫃:“這些玄乎事你從何聽聞?可真?”
“當然不能假!”胖掌櫃言之鑿鑿,可嚴肅道:“事實發生于李家莊,小人所聽聞那都是在李家莊親曆過的小役親口所言,諸等細節要秘,外邊一般人還不知道這些呢!”
在當事人面前顯擺自己神通廣大,就李家莊之事,胖掌櫃這話實在有點站不穩跟腳。
姜桐和封直頓然有些失語,不是厭煩,純粹聽得無奈心累。
“噢,這位大貴人有如此踔絕之能,我們在之議論,他該不會就在附近聽到了吧?”褚行一見狀頗有心機地挑起了話題。
“哈哈哈哈哈。”胖掌櫃大笑地拍了拍肚皮:“公子開玩笑,此等顯貴之身份,怎麼會驟現小人這小店。”指了指牆面大口,胖掌櫃對自己破店倒是極有自知之明。
“現今破是破了點,但我所之見這地方也自有一份古樸典雅。”褚行一的客氣奉承讓胖掌櫃隐秘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不過偷偷竊喜之餘他還是搖頭否認,他這小店一方小地可容納不下一尊大佛。
“你張大眼睛仔細瞧瞧,興許這大貴人就在你面前呢?”目光指向一臉冷峻清貴的封直,褚行一又釋出威壓,普通面容之下也不普通。
看這樣子,胖掌櫃摸着肚皮先是哈哈兩聲,心下繼而湧上一絲害怕,雙手緊接着連番擺動不自覺往後退開,臉上略有尴尬的笑容試圖一笑了之。然而褚行一雙目凝盯着他一言不發,神情是愈加之嚴肅,當叫胖掌櫃臉上肌肉立即僵硬,肚皮顫顫發抖起來。
封直高坐亦然未得發話,半盞茶的功夫,胖掌櫃可謂是忐忑萬千。
渾圓小眼想明白了似的忽然一定,胖掌櫃手臂松擺開來,以絕對口吻否認道:“不可能,不可能,絕無此種可能!”
有之褚行一持續威壓施加,胖掌櫃頂着壓力依然否認不可能。這可當真是奇怪了,褚行一垂下頭,怎得最近接二連三感到挫敗了呢?
“掌櫃為何這般肯定?”姜桐懶懶随口一問。
“小人自有小人之門道,決不會出錯!”話裡氣勢還有點豪橫,胖掌櫃眯起眼便又恢複了自信:“公子貴人且聽小人說來哈!”
“就上頭來得這位大貴人,那周身氣度都是一等一的。其身長呢足有八尺之高餘,體型雄偉,容貌異人,天庭下面一對連心眉,長的是威武又兇猛,闊口上面兩隻鼻孔,高挺又寬闊,一雙銅眼炯炯如炬,其人之赫赫,可說整個豫州,不,半個大梁無出其右者。就李家莊那些陰魂怨氣,不消片刻便老老實實,匪人一見更是吓得屁滾尿流咯!”
胖掌櫃呼哧呼哧地張開氣兒,毫不誇張地一氣呵成,可見其對大貴人之崇拜之情無以複加,猶然沉浸于其中。但他對大貴人這番之描述,叫一邊聽着的三人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姜桐更是掩面大驚,這說得還是封直嗎?
“咳咳……”沒等三人緩過來,胖掌櫃臉上假模樣的躬身作出了恭敬之情。
“小人眼也不瞎,三位貴人一看便知是人中龍鳳,家世也必赫然非凡,隻是呢……與咱們這位大貴人還是有點差别嘛!”
不忘誇贊逢迎,胖掌櫃自作聰明地嘿嘿一笑。
褚行一擡起頭朝其投去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便又快速掩下,外人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見雙肩不知為何般莫名抖動。
胖掌櫃卻然自信盲目,落在他眼中便是對他自己之肯定。
咂巴着嘴巴,便聽他谄谀指點又道:“就氣度而言,公子或許差上半點,可若論之相貌姿容,小人鬥膽說上一句,那大貴人不一定有您這般俊美潇灑!”
偷摸端詳着封直,胖掌櫃像是發現新大陸般心花怒放!
姜桐可被他這大膽言語吓了一跳,真怕封直突然一腳給人踹飛,血肉模糊啊!
好在是沒有,隻暫時而言。姜桐觀察不到封直情緒,他靜靜坐着,淡薄的發奇,斂下的眉宇讓人完全看不見其眼下所思。
“怪不得話裡這麼肯定,在之心目中‘大貴人’的形象與封直之貌實在天差地别……”飛視一眼胖掌櫃的話中‘俊美’,姜桐蓦地起了一臉冷顫。
胖掌櫃這邊猶在自我沉浸,胖嘴跟抹了蜂蜜甜的發齁,贊美封直之英姿,姜桐之秀美,褚行一嘛……就且誇他身材之颀長。
從頭到腳,對着三人極盡讨好奉承,此一套“甜言蜜語”,在之後淡淡回想,竟也讓人覺得十分受用悅耳之。
胖掌櫃如此啼笑皆非之舉,終是憋不住了,褚行一提肩仰天大笑了出來。
“哎呦!公子這,這好興緻啊,哈哈……”胖掌櫃被這嘩嘩笑聲吓得陡然一驚,極快地反應了過來。
“哈哈哈哈哈确實好興緻!你這店家是個有眼力見的,說得我喜歡,愛聽!”因胖掌櫃對封直之離譜描述,褚行一捧腹笑得涕淚欲出,一邊抽抽一邊大敞錢囊地打賞了出去。
一見金銀,胖掌櫃自是忘乎所以,美滋滋地繼續誇誇奉承道。
二聲之此起彼伏,或許是實在太吵鬧,封直凝眉微微,突然從身上摸出一柄短刀和一個小黑布袋擺到了桌面上。
清靈又噗嗒着幾聲,帶着點沉悶與刀鋒的冷血,這讓胖掌櫃當即噤聲捂住了嘴。
褚行一收住笑聲,撓頭問道:“封兄不喜歡麼?放心,店家所言你就該是當之無愧,你之偉岸如此盛名,别說店家會仰慕這般激動了,行一每每見到封兄的英姿面容,心中歎服,還更是自慚形穢啊!”
褚行一尤其摸了摸自己平淡的五官,意指封直,有種煽風點火不嫌事大之感。姜桐默默發覺,這褚行一的膽子似乎比剛要見面之時大了好些呢。
“聽你門路之廣,你對李家莊似乎很熟悉?”
對付褚行一厚臉皮的處理方法便是不予理睬,封直幽靜的目光看向胖掌櫃。
此刻胖掌櫃被冰冷吓到頭腦尚處混亂之中,看那黑色愣了一秒,便是手忙腳亂,挺起嗓子點頭回道:
“回公子的話,李家莊還算不上什麼,整個沣縣城就沒有小人不能知道的!”
不知是自負還是真有底氣,胖掌櫃口氣放得倒是挺大。
封直将信将疑地瞥了這人一眼,話不理睬,隻見他又坐以一副高深莫測之姿态,但是右手卻不知何時覆在了刀柄之上,似乎隻要他想,尖峰便能随時飲血出鞘。
如是便聽胖掌櫃口水聲咕噜咕噜咽下,那壯實的腿腳當下便軟弱地抖動了起來。
但見短刀被撇開,這一手利落卻是打開了旁邊的小黑布袋,封直往外倒開——
噗嗒噗嗒,聽那物件幾聲碰撞,與之桌木咚咚交映,猶如人心之脈動,在秋紅條條楓火噴濺之下,入凡夫肉眼内居然滿是金黃,燦爛得耀眼!
封直伸出兩指随就夾起,如是又聽,胖掌櫃大口咕噜咕噜,但這一回沒有懼然,滿目盛放全是滿滿之渴望。
“公,公子想要聽什麼,隻要在這沣縣之内,小人包管公子滿意!”将人情世俗拿捏透透的,不用明說,胖掌櫃一點即知。
“我乍到此地,眼見之紛繁蕪雜,你且随便,想到什麼說便是了。”封直十分淡然,将指尖之物松開,轉眼又撫挲至了刀鞘上。
姿态神俊又随性,攝人意味且先置放一邊,隻看他舉手間之聲勢,便就給人一種不可近瞻的渺乎之感。
這副樣子倒是能唬弄他人。
姜桐看過來了很是想笑,剛硬不可低頭的封直,怎的學會迂回輾轉這一套了?以金錢利誘,以刀鋒威脅,難道這店家滿嘴馬屁,可是正中他下懷了麼?
然而胖掌櫃滿口馬屁一時卻陷入了犯難之中,沣縣之内外事,上到整整,下至斤斤,他要怎麼開口才能讓得滿意呢,雖為金錢迷了眼,但也得要有那個命能拿才是啊!
“公子樂善,容得小人跟前造次,本來小人也并非多嘴之輩,可您也瞧見了,匪人為禍,小人這腦子幾乎被李家莊的事情給占滿了啊……”
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胖掌櫃思來想去,撅着嘴開始謹慎了起。話題既然是從李家莊開始的,那他便說回李家莊,這總不會出錯。
“我看不然,掌櫃不是還有心思惦記那‘大貴人’嗎?”氣氛到此,褚行一卻有些拆台吐道。
“唔,上頭派貴人來沣縣是為解李家莊之禍,小人惦念也是情理之中,這有何不對嘛!”胖掌櫃被說臉皮一紅,随即便為自己辯白道。
話即如此,胖掌櫃眼底心思卻都挂在封直粗糙堅硬的右手上,那其下之刀氣,承之婉轉,好像也沒那麼冷血了些。但是他看得片面,不似坐在其旁的姜桐瞧得明白,那刀中蘊之利害可盡是轉移進了其主人的黑色幽眸中。
顯然,封直并不習慣以此慢吞行事,而姜桐之凝視,讓封直更至心急,甚至平常挂之淺笑在封直看來都像是對他的一絲嘲笑。
真是讓人生氣的一點,為什麼他要在意這個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