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風漸漸,姜桐看着疾生眼内的光彩一點一點被抹散飛去。
“他不會死了吧?”看其樣子一動不動,俨然又回到此前僵化之态了。
自封直說出易三戈之死,疾生便是如此跟丢了魂般,姜桐三人都以為他會大喊大叫,結果倒是出奇之安靜,甚至是死寂。
“死?由他作得了主?”封直揚起眉頭一臉傲然。
識秋更快出手,一把連衣帶骨抓緊了疾生将要栽倒的肩頭。其上傷口遍布血肉模糊,或許是太痛了,這讓疾生眼珠子眨起晃了晃。
“哼,還是有點反應,既然不開口,那就繼續受着,看你還能忍多久!”
見人還是擺出一副死樣,識秋加大力度,指頭直接往血裡肉裡戳去,一邊又撒藥吊起氣來,不讓倒下也不放過,還專門就逮着一處折磨。
疾生滿眼痛苦,這種生理之外傷讓他僵硬的身軀不禁哆嗦起來,但嘴裡是很強硬,仍然未蹦出半個字來。
毫不懷疑,倘若識秋這時放手,這人當即便會一頭紮進死路裡,然而他現在失了大力,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姜桐想了想,走到他面前道:“你和易三戈情誼契若金蘭,如今他死了,你就不想聽聽這裡面發生了什麼?不想為他報仇麼?”
少女之聲尤顯清靈,姜桐問得是很溫柔,但在這片充滿了奇幻色彩的山間卻是莫名帶了點誘惑性,讓疾生不禁然微微側目。可他擡頭一瞬就像是被紮了眼般,又迅速地埋了回去,極然不敢窺視眼前之聖潔。
論識秋怎樣掰轉那肩上傷口,疾生整個人比之剛才還要自閉。
“少來搗亂!”封直沒好氣地瞪了姜桐一眼。
“我……”莫名吃了一癟,姜桐可發誓她這完全出自好心。
但封直直接忽略掉她,雙眸深沉地盯着蜷縮起來的疾生。
“你知道易三戈會死,你恨,你不甘願,你想報仇。”強行将人拽起,封直高高在上地将話送到了疾生的耳畔。
聲色俱厲之,叫他映入腦海,絕對不能忘!
看得出來,此人與尾九郎明顯不一樣,對易三戈有是死心塌地之追随與忠心。如此之犟種,軟硬不吃确實令人厭煩得緊,但這也側面表明他與易三戈之間,肯定要比尾九郎經曆或者知道的要更多。所以封直留他一命,願就慢慢磨開他的嘴。
在封直這番強勢有預謀之下,疾生不可能抵擋住,尤其封直說那話,對他而言是比身上傷之淩遲還要痛上千百倍。
“我知道!三哥死了,你們,都是你們殺了他!”終是受不了,疾生惡狠狠地呸下一口,大有将所有一切都視作殺害易三戈的兇手。
“你不知道易三戈最後怎麼咽氣的吧?”封直嫌棄似的将人丢開,嘴裡淡淡卻有幾分冷血。
疾生痛苦地捂住耳朵,他不想聽,但也由不得他。
封直焉有殘忍地勾了勾嘴角:“一刀一刀,一片一片,受千夫所指萬人踐踏,比之喪家之犬都不如,不得全屍,不得其死。”
他說得越是雲淡風輕,落在疾生心頭的尖刀便愈重如千鈞,不僅直接搗碎了心髒,肺腑其它也全部碾壓成了一片渣滓,混合着血肉與汗水,最後“哇噗哇噗”通通從嘴裡噴了出來。
無可避免,鮮血濺染到了居高者之腳下。封直站着未動,他腳下已經是踩了一片,此下疾生這口鮮紅的氣血不過渺渺,就是有點礙事,一不小心讓它濺紅了臉面。
封直擡手輕抹,那血絲便順着長眉滑落,在他眼梢留下了一抹暗紅,這讓他原本清雅的眉眼看起來多了一絲邪性,似神似鬼。
如此強勢之攻擊,令疾生心防一再崩潰,絕望地發出哀嚎,終于放聲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番又哭又叫,引滿村乃至滿山之凄厲,真是像極了胖掌櫃說得那般陰森可怖,似有鬼魂怨氣。
姜桐聽得耳邊腦子嗡嗡嗡,雞皮疙瘩起一手。其實主要還是封直,不管平時怎麼瞧,這有一點她得承認,封直身上那股陰沉勁兒有時候真能吓死人。
暗自安慰着小心髒,姜桐快速适應地看着,封直幽然地帶着眼梢那抹“邪紅”,湊近在疾生眼前。
“殺雞焉用牛刀,易三戈最後緻命之死,還是你們自己人動手的,自尋死路。”
事實既是這般,易三戈自己殺了自己,封直沒有說錯,但也不算對,他隻是學着故意拿捏了點模棱兩可。
這讓疾生不太清醒的腦袋隻捕捉到了話上這一層。
“自己人……是誰?”疾生瞪緊雙眼,仇恨在這一瞬間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封直好像沒有聽見似的,轉身又當起了居高臨下的旁觀者。
疾生面目有些抓狂,他控制不住翻湧的恨意,這會正在劇烈沖擊着他的腦海,往事往人一幕幕如跑馬觀花,很快地,疾生從裡面揪出了一個名字。
“尾九郎。”
熟稔于胸的名字,尾九郎。但此人也還有一個名字,杜微。
“呵呵呵呵呵……”疾生仰天一陣嘲笑,面目已然全非。
“出自經學之家的杜九郎,到底,與你們不是一路人。”封直話意有所指。
“我呸!一個小野種而已,自诩什麼清高!”疾生反應過來立即狠狠道:“三哥留他一命,他不好好夾起尾巴活着,那我應該殺了他,當牛做馬下去陪三哥!”
話說冷血,沒有一點情份所在,這聽來尾九郎好像到哪都是極讨人嫌。
封直對這貨自然也是嫌惡的,但他表情淡淡,讓疾生根本無從分辨。
“憑你現在殺他?”明顯擺出之鄙夷,封直斜眼瞟着疾生。
“三年前杜微被你們弄得聲名敗壞而死,他隻得改名為尾九郎被你們奴役,如今你等一衆就逮,易三戈亦伏法認罪,尾九郎自然恢複身份,前途光明,你這身破敗至多是夢裡想想。”
将兩人背後身份刻意分劃出來,封直這話為尾九郎在疾生的眼裡拉了不少仇恨。
果不其然,疾生聽後又是發出一陣極不正常的癫狂笑聲。
“我是破敗,可他一個早就死了的人還談什麼光明?杜氏不容他,馮府想殺他,沒有了宋家宋正秦給他撐腰,如今還與我等狂徒牽連不清,手沾無辜血腥,他還想做回杜微,呵呵呵呵,這三年都算他尾九郎潇灑了!”
疾生極盡嘲笑,對尾九郎現今之處境看得倒是明白。
但就是太過明白了,這讓姜桐和封直聽得有點不明白了。
是個人都能瞧出疾生為易三戈之死而悲痛欲絕,明明他自己也恨也不甘願也想報仇,如封直所講的,但他卻刻意壓抑着關于易三戈一切。
回避不說,但對旁之憎恨是一如既往,特别視之尾九郎……
姜桐想到此前看得二人之劍拔弩張,這裡面積怨恐非一日之蓄。
“馮府不會殺他。”
既然想要尾九郎死,那姜桐偏就反其說道。這激将法算不得高明,但姜桐知道,疾生對尾九郎之厭惡,是會讓他心甘情願地跳進這個坑來的。
“呵呵呵,你憑什麼這麼說?”疾生聽聲側目,見之光潔眼神略有閃躲,卻也不像初見反應那麼大,對姜桐語氣上也稍有和緩幾許。
“陳縣舊事,馮縣令已昭之于衆,做錯事的會付出相應代價,決不會再出現無辜者蒙冤受屈。”姜桐說得不假,真切的眼神也令人有之相信。
疾生明顯是愣了一下,可随即便很是清醒地搖頭不信。
“他尾九郎才不是無辜者,你們為何總替他說話,他哪點值得了?三哥是,宋家是,你們也是,我看你們都是瞎了眼問這麼多……”疾生越說越不耐煩,厭惡之下對尾九郎可深有嫉妒之意。
不煩他話多,就怕他不說,姜桐和封直難為默契,就安靜地看着疾生牢騷,以便吐出更多信息來。
但這個腦袋瓜子越晃倒越清醒,尤其被明亮所凝視着,疾生由心而不自然,嘴裡突然地來了一問。
“你們到底是誰?”
擺了半天,疾生恍然他還不知道這幾人是從哪冒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