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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風雨欲來也不是幻象,晴朗了三日之後,入夜時分,狂風疾雨毫無預兆地降臨。
和鳴街的店招多數喜慶,在雨水之下見金見紅,不至于太冷冽,倒是隔臨的合歡巷,白日之下就已是暗沉沉的滿街黑灰,這時遭受風灌雨澆,水汽從地磚上往上升騰,接住争先恐後往下砸落的雨珠,竟将整條巷籠罩得見不得一點兒其他景象。
宋棺便也被困在了這陣雨裡,唯有安坐在鋪内,百無聊賴地收拾起擺放得雜亂的那些物品。
也不知是哪裡逃來的一隻蛾,慌慌張張地撲飛進來,圍繞着頂上的一盞燈而轉,好似這場雨令它覺得太凍,要吸取光亮取暖。
都這個時節了,竟還會見到飛蛾,今年真是怪事多,宋棺在心底歎着。
“啪”的一聲,四周黑暗下來,隻聽得飛蛾撲翅,同外面轟隆的雨聲。
“不是吧?整條街都停?”宋棺一隻腳踏出鋪頭去望,街上徹底變作黑茫茫一片,等再縮回鋪内,半邊身體已經濕了。
用手機亮起射光,那隻飛蛾又撲了過來,宋棺擔憂被襲,便摸着牆去躲,那飛蛾行迹難捉摸,情急之下宋棺随手從抽屜内抓出一件物件就向空中揮舞,那飛蛾敵不過他的擊打,隻好飛出鋪外。
宋棺這才看清,他抓的原來是銀色碎光的高跟鞋,商商落在街上被他帶回來的。
他站着的姿勢背向街道,眼前就隻有他手機照耀的這小片光亮,忽然被遮了一塊去,閃了一下又讓開了,宋棺即刻回身去看,什麼都不見有,卻不知怎地,他疑心剛才是有人在他鋪外閃現了一秒。
一陣微弱難察的香氣混合着雨水的潮氣侵襲着鼻腔,宋棺又疑心,剛才閃現的是個女人。
“真是撞鬼!”哆嗦了一下,宋棺決定收鋪,趕緊返公寓。
在這同一時間,商商已經行至街道拐角,被一架黑色七人車接走。
車行駛的目的地,是教堂,神父突然約她過去會面。
原來,不單止合歡巷同和鳴街停電,就在教堂四周,每條街巷都是暗無光點,而教堂窗内散出描着起伏曲線的暖光,商商下車之後才發覺,是因為裡面點了許多蠟燭,将教堂内部照亮。
神父手執一支燃燒得隻剩一半的蠟燭,正慢慢步行着,将剩下的蠟燭一支支全都點上,他的姿态很有餘裕,似乎今晚停電的不便對于他來講隻是一種休閑。
“來啦?我的人,路上沒有對你不敬吧?”他出聲,問獨自一人向他走過去的商商。
“沒,他們經Father你調教過,又怎敢不聽話?”答話間,商商朝神父伸手,又問,“May I?”
神父投了目光過來,接着将手中那支蠟燭遞了出去,商商接下,轉身去點另一排還在等待燃燒的蠟燭。
“我小的時候也曾經去過教堂,那裡的神職人員告訴我,點蠟燭,是為那些已經過身的靈魂祈禱,幫他們過渡灰暗。”
“是嗎?”神父低聲應她,“在我這間教堂,我隻會教導信徒,祈禱是為了還在生的人,因為任何時候,在生的,都比已經逝去的更重要,未來,也比一切過去的更重要。”
“那今晚被這麼多支蠟燭圍繞,Father你心中所祈求的又是什麼呢?”
“還需問嗎?”神父神情冰冷地笑了起來,“當然是祝願我同這間教堂,都有個光明的未來。”
商商于是将手中蠟燭立在台面上,用另一邊手的手指,輕輕捏住蠟燭的火光,使它泯滅,然後張開手指輕吹一口氣,掃走皮膚上的餘熱,再轉身問神父,“那如果......神靈不答應呢?”
神父的視線投向教堂内那尊神像,它那樣巍然又孤單,在這濃厚的雨夜中更加令人神往,好似已經做好了準備,會實現子民的誠心禱告。
“這些年我同他的交易,從來沒有失敗過。”
接着,神父做出邀請的手勢,“願同我,到後院走一趟嗎?有東西要給你看。”
商商便安靜地跟着他走,一前一後,神父的皮鞋底面與她的尖細鞋跟,在長廊的地闆上留下截然不同的兩串聲響,彼此交錯又相互覆蓋着。
站到後院入口,神父指向雨幕之中,“那兩棵白蘭,看得出跟之前有什麼不同嗎?”
以這樣的雨勢,樹的枝丫都難辨,隻模糊可見兩棵樹幹,墨黑色的那樣立着。
商商卻答,“它們在慢慢枯死。”
“你說得對。那麼,該如何處理呢。”神父的口吻,像問不在問,又是那樣寒冷地微笑着,靜靜地望着商商。
商商毫不避諱地去對應他的目光,兩人的視線交接處,是空闊的草地上不斷升騰起來的潮濕。
偌大的轟然聲,令商商不禁連步後退,她捂住雙耳,身體微微下曲,這一陣聲響仿佛是從空中往下籠罩,又不似得雷聲那樣決然突兀,反而好似能将整個人圍繞,震得她的耳膜鼓脹。
鎮定了之後她才發現,原來是其中一棵白蘭樹已經倒下了,正如同一具被擊倒的巨人,頹敗地躺在草地上的水渦中,任由雨點澆打。
緊接着,又是一聲轟然,這次商商心理上有了預備,能平靜地望着剩下那棵白蘭,毫無還擊之力地往下躺倒,濺起一圈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