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耗費了整個清晨,直到頂上投射下的陽光曬得令他睜不開眼,牆從針尖大的凹坑變作一大面的石磚剝落,始終不見那顆牙嵌在哪。
哪裡都像有,卻哪裡都不是,Father終于發了狂,頹然地跪地低吼,像一頭敗陣的猛獸。
等不到下午,“瘋魔的神父跪地挖牆”的視頻片段已在網絡上像病毒一樣地傳播。
這成了一單網民評論中未審先判的案,如果那些孩童被折磨的故事不曾發生過,如果乳名‘阿風’的幼童未曾被打落一顆牙,神父何至于将自己緊鎖在閣樓裡不知疲倦地鑿動那面牆?
一定是巨大的罪惡,才會令神從神壇上跌落,那他的下場又怎會隻是落得普通人那樣。
Father被帶去警局,這一次不僅是配合調查,而是被正式收押。
他在被記者包圍跟拍的時候搖過很多次頭,笑了又笑,怎麼也算不到,最後竟是因為一顆牙。
那顆從根上壞掉的牙。
宋棺坐在鋪頭内,不知第幾次點開那段錄像,看得手心次次冒汗,太陽穴次次扯着神經跳動,雖未在現場,他可以想象得到,為了能拍得這些畫面,那個不知怕的女将士同她最忠心的戰士曾經曆過怎樣的驚心動魄。
一時間,生意也不重要了,有客進來鋪裡問起棺木,他一問三不答,客人隻被店員領了走。
然而卻有一位客人十分好脾氣,見他對着手機屏幕發怔,卻坐去一旁靜靜等着他。
還是店員過來拍拍肩膀提醒之後,宋棺才赫然發覺,對他相對的角落裡坐着一位男士,從穿着打扮看不出年紀,隻知道比其他人穿得都厚,都密實。
帽子、眼鏡、圍巾、手套,客人似乎很介意裸露任何一寸肌膚,對世間充滿抗拒。
“噢......你好!”宋棺迎了過去,彎下身想與坐着的客人握手,果不其然被他避開了。
“是有人介紹我來的,我想訂造棺木。”
“請節哀!”宋棺恢複平日的禮儀,先是共情客人已經失去的,亦或是即将失去的。
客人卻輕輕擺擺頭,“不必。是訂給我自己。”
他透露盡可能簡略的信息令宋棺知道,棺木是為身患重病、即将不久于世的自己,不需要太豪華、太名貴、太高調,合體舒适即可。
宋棺應承會幫忙安排,客人連價錢款式也不關心,隻是問他,“你這裡......也能給幼童訂制棺木嗎?”
“......可以的。”
這一具又是為誰?宋棺不禁好奇着。
“嗯......可我說不出他的身高......應該是九歲,差不多那樣年紀的大小......”
“沒關系的,都會留出餘量的,至于款式......你有特别要求嗎?還是也交給我們來選?”
開鋪以來向來如此,一旦涉及到孩童,宋棺的語氣都格外地柔和細緻。
“我想親手設計,我會畫一張圖紙,你們再幫我選合适的木和工藝訂造,可以嗎?”
這定是為了一位他珍而重之的幼嫩蒼靈,竟讓他連比起自己将要躺進去的棺木還要上心。
“可以。”宋棺承諾。換作平常,是做不到的,可是心底又浮出好多畫面,令他一時間疼得猶如針刺,便鄭重地應下。
客人點點頭,再無話了,掏出一張卡片,上面寫了地址和聯絡方式,還有兩人的名字,一人他的,一人隻是乳名。
他姓甄,那乳名是‘奀仔’。
宋棺也講不出話了,小心翼翼地撚起那張卡片,眼淚緩緩上湧。
那客人離開是有司機開車來接的,宋棺習慣了留意黑色的車,認出這輛車是他曾在商商的鋪外見過。
他始終面向着鋪外而站,又記起商商有一次過來,手摸着一具棺木,眼裡露出不正常的喜愛,叫宋棺送去她那裡。
又有一次,她有事叫他幫忙,緊緊跟在身後,一直去到壽衣鋪,她将壽衣拿在身上比試,同欣賞一套尋常衣服沒有任何分别。
還有那一座空置的骨灰壇,突兀地擺在父母的靈位裡,已經不知多長時間了。
宋棺越想,越覺得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隻恨他那位骁勇的将士,冷豔、優雅,如同軟糖那樣柔韌甜蜜,卻就是不肯忌諱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