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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爺最近很頭疼,既不甘心,也不放心。
一班董事如同一群鬣狗,眼中隻有利益,其他什麼都不念。接二連三找到宋家大宅來,施壓叫他讓位。
宋老爺知道讓位之事勢在必行,否則,下一步就是被董事會罷免,不但場面更加難看,集團股價也會更受波動。
可關鍵是,讓給誰?
他對離過婚的女兒隻有一個盼望,是她早些找到門當戶對的家族再家。
而對大仔宋思言的盼望,這些年來可謂一步步幾乎坍塌。
用“狼子野心”四個字來形容宋思言都不夠恰當。他有狼一般的個性,攻擊性高,手段兇狠,一旦認定目标,甯可魚死網破也要死咬住不放。
曾經,母愛是對他唯一一種馴服劑,前一任宋太太去世之後,宋老爺親眼見到大仔漸漸變得更加暴戾。
最可惜是,他的眼界、格局、及智謀都配不上他的個性。宋老爺可斷定,一旦他掌握了集團,手中有了足夠權利,會以相當激進的方式運營,風浪越高他越要去闖,直到帶着整個集團覆沒。
至于二仔宋思禮,他有與宋思言幾乎截然相反的個性,卻也與宋老爺十分不同。
宋老爺回憶,當第一次見到幼年的他時,一面而已,已經足夠令他忌憚。
忌憚一個幾歲大的孩童,說出去尋常人定會笑話。可那孩童當時明明身處在深淵之中,卻有超越成年人的膽識和謀略。
當他随母親正式進入宋家,一天天長大成熟,宋老爺也見證着那雙幼年老成的眼慢慢變得更加複雜,裡面有克制、隐忍、蟄伏及厚積薄發。
如果他是親生仔,宋老爺會傾盡心力栽培他,隻可惜他不是。
一年接着一年,他愈發忌憚他。
當他學成之後申明不想進集團,想自己出去嘗試做點小生意,宋老爺嘴上說不看好,實則内心松了口氣。
當他真的開了鋪,竟是賣死人棺木的,宋老爺氣急上胸口,卻又同時不願更堅決地阻攔。
也許從那一年起,他就已經同幽冥閻羅王有了交情。
眼下,宋老爺也不得不承認,若想不叫家業落入外族人手中,交給非親生仔宋思禮或許是最明智的選擇。
畢竟,在平日他見不着的地方,宋思禮已經漸漸累積了不可小觑的财富和人脈。其中最令他忌憚的便是萬氏與秦爺。
外界時常聽到人說,秦爺性情古怪,陰晴難定。可他偏偏親自出面來力撐一個并不會令他最直接受益的世侄接掌家業,單單隻因為賞識他。
這是等同于說,即便宋思禮不進宋氏集團,到萬氏一樣大把天地。而以萬氏的規模與體量,若宋氏有一天陷入經營危機,就能将它整個侵吞。
到現在宋老爺甚至有些後悔,當初救下那個男童,如今卻必須面對兩難境地,到底是讓宋思禮留在宋氏做宋家的隐患,還是由得他在外面變作強敵。
徐叙陪商商來到宋棺已經關掉的店鋪的時候已是夜晚。
入夜之後,整條巷内各個店鋪都點着白得有些發藍的燈,令門口的光域變成一道道白色的門。
要是白天過來,密密麻麻的都是鋪頭,關掉了一間并不引人注意。可到了晚上,一道門接不上,即刻就被發覺了 。
徐叙打開鋪門開了燈,即刻将門口一整條街的地面連成白色廊橋,鋪有連綿不絕的光亮。
鋪内的物件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幾座空置的櫃架。宋棺說是留給商商的東西就擺在地櫃的桌面上,一眼可見。
其中最醒目的是銀色的細高跟鞋,隻得一隻,寥寥站立着。
第二件是一本書厚度的柔光緞面的紙盒,揭開之後,裡面靜靜睡着一套長衫長褲。商商稍稍花了些精力才想起,這是她在故衣鋪稱贊過的壽衣。
紙盒裡另躺有一封信箋。
“雖說不吉利,但我知你從來不避忌。希望你永遠用不上,但畢竟你鐘意。”
第三件是幾張草圖,旁人看不明白,但商商認得,這是甄朗去世之前畫的手稿,上面的圖案被手工師傅雕刻在了奀仔那具棺木上。
他終于畫出了心目之中的奀仔,令它被從過去中釋放,在記憶之中永生。
最末那張草圖的最下方有鉛筆寫的一行字,“如果我也能救出幼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