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樓的地下室裡,霞光鋪陳一地。
洛黎抱着膝蓋坐在冰冷的石闆上,擡頭望了一會兒靠在門邊的佩刀少年,又低下頭去,數着投落在地面上的光影變換。
她已經被關在這裡一整日了。
自從昨日在上學路上遭遇綁架以後,她被塞進馬車的貨箱裡,輾轉了好幾個地方,最後被送到這間地下室裡。
起初綁架她的兩個大漢似乎另有目的地,但是在半道上,他們根據她身上的蓮花紋玉牌确認了她作為青蓮洛氏大小姐的身份。兩人一番争執,改了主意,決定把她獻給這裡的江湖幫派。
從昨夜到今日,洛黎已經很久沒進食了。隻有門邊那個看守她的佩刀少年偶爾會從鐵欄之間塞進一盞早就涼透的茶,神情冷淡地看着她喝完,然後一言不發地收走。
此刻的洛黎餓得頭暈腦脹。
她全身都疼,難受得想掉眼淚,可是卻不敢哭出聲。
這時,“當啷”一聲,鐵門的鎖鍊忽而打開了。
洛黎愣了一下,擡起頭。
外面的女孩牽着裙角推門進來,娓娓的裙擺淌過地闆上的霞光,一抹亮色映得這間地下室仿佛生輝,幾乎像一場太過美好的幻覺。
“阿渺?”
洛黎不敢相信,怔怔地喃喃,“你怎麼會來這裡?”
緊接着,認出好朋友的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難受湧上來,她忍不住就哭起來,眼淚噼裡啪啦往下掉。
“嗚嗚嗚嗚阿渺你也被抓到這裡來了嗎......”
洛黎一邊哭一邊抹眼淚,“嗚嗚嗚我們兩個不會一起被賣給人販子吧......”
“阿黎,别哭。”
雲渺擦擦她的眼淚,“我來救你啦。”
于是洛黎不哭了,緊張地環顧一下四周,小聲問:“你要怎麼救我?”
雲渺在答話之前,先回頭警惕地看了一眼守在門邊的佩刀少年,卻聽見洛黎說:“他不是壞人。”
“你還記得上回我同你說過,我在崇文館附近認識了一個郎君嗎?”
洛黎小聲解釋,“他跟我說他叫洛小九,是個江湖刀客。”
“他似乎和這裡的人都認識。”
她低低地繼續說,“在我被抓到這裡的一路上,他就這麼看守着我,雖然從不理睬我,但是會喂給我水喝,而且不許别人欺負我......”
她臉紅紅地低下頭,“雖然他也算不得好人,但是我一點也不怕他。”
雲渺轉頭看了一會兒那個抱臂倚在門邊的佩刀少年。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這個冷漠的少年聽不見室内的兩個女孩說話,似乎也沒什麼興趣去偷聽。
“可是,阿黎......”
雲渺猶豫着開口,跟洛黎咬耳朵,“她不是郎君。”
“她是女孩子。”雲渺強調。
“什麼!”洛黎睜大眼睛。
“她隻是穿着男裝。”
雲渺瞥了一眼門口,“你仔細注意她的身形,尤其是看她的頸間,那裡沒有喉結,很容易辨認出她是女孩子。”
洛黎聽着雲渺的話,仔仔細細盯了一會兒門口的少年,确認了她确實不是一個小郎君,而是一位小娘子。
她穿着一身黑色勁裝,長發高高握成一束,腰間佩一把弧形的刀,刀身透着森冷而凜冽的寒意。
“她居然是女孩子......”
洛黎又開始抹眼淚,“嗚嗚嗚嗚我的第一次心動就這樣結束了。”
“别哭,阿黎。你聽我說。”
雲渺摸摸她的頭發,換了嚴肅的語氣,“我同這裡的人談過,我們會搭乘馬車離開這裡。我已經派人告知阿爹阿娘我的行蹤,隻要我們出去,官府的人就能找到我們。”
“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她堅定地說。
“你怎麼做到讓他們答應放我們出去?”洛黎瞪大眼睛。
“我說我是南乞幫舵主手下的管事,過來傳話帶你去面見舵主。”
雲渺把聲音壓得更低,“我現在幫你把繩子松開,出去之後我們就見機行事。”
“你是南乞幫舵主手下的管事?”
洛黎茫然。
“我瞎編的。”
雲渺超小聲,“我今天演技簡直超一流發揮。”
在好友一臉崇拜的眼神裡,她把洛黎手腕上的繩子解開,站起來,領着她離開了這座地下室。
望月樓外停着一輛馬車,四個持刀的侍衛立在兩側,最前面的彪形大漢扛着一把碩大的石錘,立馬靜候在一旁。
“趙二幫主。”
雲渺對他微微颔首。
這個持錘大漢是南乞幫二幫主趙不群。
雲渺之所以能僞裝成南乞幫舵主的管事對他下令,是因為她花了不少時間來回憶原著,記起了書裡提過的一個有關南乞三個幫主的秘密。
南乞幫的最高首領是舵主,底下的三個幫主分别是阮無極、趙不群和張雲山。
這三個人姓氏不同、表面上裝作不和、實際上卻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弟。他們表現得彼此不對付,是因為害怕成為彼此的軟肋。
而這個秘密在南乞幫隻有很少的人知道。能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必定都是南乞幫的高層,也就是南乞舵主身邊的切近之人。
望月樓裡南乞大幫主阮無極不在,雲渺見到的是二幫主趙不群。
她聲稱自己是南乞舵主手下的管事,又能流利而熟練地說出許多與南乞相關的事,使得趙不群很快相信了她的話,聽從她的命令帶洛黎去面見舵主。
此時雲渺的父母必定已經知道了她的行蹤,隻要能帶着洛黎離開望月樓,官府的人很快就能救出她們。
馬蹄聲踢踢踏踏,馬車緩緩轉過長街。
雲渺正撩開車簾望向窗外,試圖尋找帶洛黎逃跑的機會,卻看見一道高大的人影從不遠處的轉角靠近了。
雲渺眯了一下眼,看清那個執鞭的大漢是南乞大幫主阮無極。
她有一瞬間的緊張,輕輕放下了打開的車簾。
借着簾幕之間的一道縫隙,她看見阮無極停在闆車邊上,低聲與自己的兄弟趙不群說了幾句話,接着突然回過頭。
一道鋒利的視線落向了馬車的車廂。
“敢問管事大人……”
阮無極對着合上簾的車廂,緩緩地開口,“是舵主親自下令帶人質去面見他的嗎?”
“沒錯。”
車廂裡的雲渺冷靜地回答,“是他親口所言。”
“實在不敢叨擾管事,但在下有一個小問題要問......”
阮無極盯着一動不動的車簾,“管事可知道舵主姓甚名誰?”
雲渺心中一緊。
阮無極能問這個問題,說明他已經在懷疑她的身份了。
她一邊竭力回憶着原著裡有關南乞舵主的描述,一邊輕輕拉了下身邊洛黎的手,無聲給了她一個眼神示意。
旋即,她冷冷回答阮無極:“段舵主的名字,不僅在江湖上、甚至在南乞幫内都是個秘密。阮大幫主,你此刻問我是何意?”
阮無極卻沙啞地笑起來。
“‘管事大人’,”他近乎嘲弄般地念出這個稱呼,“你知道得很多。”
“可惜......”
他的聲線驟然變冷,“舵主根本不姓段!”
雲渺一怔:原著裡的描述......為什麼會出錯?
與此同時,刀劍出鞘!
洛黎“嗚嗚”叫着被一把捂住嘴拖到後面,而雲渺被人狠狠拽出來拉到旁邊的小巷裡。
一個侍衛一腳踢在她的膝蓋彎,逼得她摔倒在堅硬的青磚地面上,又一個侍衛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搖晃着站起來。
她的發髻散了,銀簪步搖叮叮當當地滾落一地。
面前的審問之人抽了一把三尺長的刀,冰冷的刀鋒抵在她的下颌上,迫使她向上仰起頭。
流淌着霞光的刀身映着她皎潔如雪的臉頰。
“說!”
審問之人的聲線森冷,“究竟是什麼人指使你冒充南乞之人?”
刀尖在她的肌膚上劃出一線,鮮亮的血珠滴落下來。
雲渺疼得說不出話來。
她大口地呼吸,全身都在發顫。
眼淚在眼眶裡面打轉。她從來沒這麼疼過,疼得拼命想哭,卻要拼命忍住。
四面八方都是指着她的刀劍,每一個眼神都冰冷而充滿殺機。
審問之人還在用刀指着她等待答話。
可是這個問題根本就是無解的。回答也是死。不回答也是死。
會死嗎......會死在這裡嗎......
誰來......救她......
漫卷的霞光被風吹着掠過她的發絲。
她幾近絕望地輕輕閉上眼。
“哎。”
這時,有人在她背後輕輕歎了口氣。
“本來不想過來的,結果百鬼坊的人跟我說你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一抹绯紅的光旋轉而起!不是紛飛的霞光……而是刀光。
連一聲驚呼也沒來得及發出,面前的審問之人砰然砸倒在地,抵着雲渺的刀已經不見了。
下一刻,一道連綴成線的影子經過,叮叮咣咣的刀劍落地聲響成一片。
“敵襲!敵襲!”
南乞幫衆高吼着沖來。
而雲渺猛地回過頭。
踩着遍地霞光,一襲深紅錦袍的少年逆着光站在她的背後,提着一柄三尺長的刀。
刀尖上覆着一層明豔的血色,沿着半透明的刀刃滴落下來。
“諸位,好久不見。”
晚風翻湧着卷起衣袂,少年擡眸,直視對面的敵人,微笑着說:
“我來殺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