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日記很長,甚至跨越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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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昨天,她說她叫“舒津南”,我請她寫下來,她卻隻是留下了幾個英文字母。
今天,我終于在圖書館找到了她,我說,我想知道你華文名字該怎麼寫。
她說,常常有人會寫錯她的華國名字,把“津南”寫成“競男”。
我查了字典,這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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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同津南開始交往後,她總說她開始不敢給家裡打電話,不敢給家裡寫信。
我問她,是因為你的父母會覺得我是個洋鬼子嗎?應該是這種說法。
她說,她更害怕她的父母察覺到,她可以嫁人了。
也許,我該向她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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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同津南求婚了,她拒絕了我。
她說,她畢業後是要回到華國的。
我從未這樣痛苦過,她有一個龐大的家族,而我又何嘗不是。
我們在花着家裡的供養的時候,就必須要面對金錢的枷鎖。
津南不應該為了我留在芝加哥,同樣,我不能因為她前往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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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津南快畢業了,但是她已經好久沒有提起回華國的事情,我同她一起買的那幾隻箱子,她就一直堆在儲物間裡。
算起來,我學習華文也有一年多了,但寫得最好的,還是她的名字。
也有一些文字,我不知道能否再有機會寫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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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很開心,津南告訴我她不會回華國了。
我沒有去問為什麼,因為她把傷心都放在眼睛裡。
一整天,我都得躲着她。
我怕在她傷心時,看到我自私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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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今天,我們去表親家的農場度假。
一大早,安迪表哥在我們門口敲門,他嚷嚷着要帶我們去看新生的小豬。
津南說,若是見過小豬,怕是逢年過節再也舍不得吃烤乳豬。
可是她已有兩年未曾回國,我應當勸她回去看看的。
到了中午,我已經沒辦法再去吃面前的這份培根,安迪表兄笑我要成為一個素食主義者。
為了開解我,津南同我講了一個典故,叫做“屠龍和踹豬”,原諒我停滞不前的華文學習能力,字我都認識,可依舊弄不明白。
津南雖然也總是抱怨這一點,但她還是好心地講給我聽。大概是說,有一個人花了三年的時間和大量的金錢來學習屠龍的技巧,可是,那個人找不到龍。還有一個人,每天在菜市場幫屠夫踹豬,忙得分身乏術。
我同她講,“這就是為什麼要學習平衡産能和需求關系的原因。”
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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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把她第一次寫給我的那張紙條放在一個小盒子裡,那是我自己做的盒子。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華國曆史上有一個皇帝沉迷于木工活,這件事情的确有獨到的吸引力。
隻是,她把盒子還給了我。
我學過那個詞,“買椟還珠”,不,也不對,盒子和盒子裡的東西都很重要。
我請她仔細看看那張紙條,她說她認得自己的簽字。
我求她把紙條反過來,她照做了。
這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三分鐘,我不明白為什麼讀三個字需要花上三分鐘。
她說,好的,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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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在寫婚禮請帖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了津南家有多少人。但我沒想到,他們中的一部分居然常年住在A國,有的甚至比我的家族更早地來到A國。
津南并不同他們有多少來往,至少和我在一起的這幾年,我從未見過這些人。
或者說,津南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獨來獨往的。
我太享受于同她在一起的時光,卻疏忽了她其實很孤獨,倘若我不在,她身邊似乎誰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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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今天,我終于見到了津南的父母,還有她大哥一家。
她同她的父母長得非常相似,不是隻像其中一個,而是同誰站在一塊兒,就像誰的年輕版本。
我看到津南的母親,竟然忍不住要落淚,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年後,我同津南攜手走入暮年。
津南的大哥同他們長得毫無相似之處,甚至連性格都大不相同。
我認識津南的前半年都不敢同她說話,隻敢在課堂上偷偷地看着她,她冷着臉不笑的時候,太兇了。
她的父母也是如此,或許隻是我這位洋女婿怕見老丈人。
不過大哥極其和善,我還沒有來得及打招呼的時候,他就站在邊上,笑呵呵地看着我。
還有津南的三個侄子,常說侄子長得像姑姑,可這話也不完全對,隻能說,大哥的基因要過于強勢了。
過兩天,這三個臭小子也要成為我的侄子了。
那個舒念安,小小年紀,一派老成。看到他我就想起了我的大哥,大約需要承擔家庭責任的那個倒黴蛋,都會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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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答應了津南的蜜月旅程一直沒來得及兌現,婚禮結束後已經有了半年,光是道歉的花我已經訂了不下五次。
秘書告訴我,今天花店的老闆向他打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蜜月計劃能爽約五次。
盡管津南沒有指責我,但我很希望她能指着我的鼻子罵,逼着我扔下辦公室裡的一切,同她去尼羅河。
倘若陪她一同去尼羅河,遇到謀殺我也甘之若饴。
隻是我的大哥突然離開了,而我不得不承擔原本屬于他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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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終于補上了蜜月,在婚禮後的第十八個月。
還有比我更糟糕的丈夫嗎?
我們沒能去成尼羅河,季節不對。
我問她想去哪裡,她說隻要不是紐約,哪裡都行。
是的,我們已經搬來了紐約。
大哥依舊不肯回家,而我逐漸理解他為什麼要一走了之。
我們去了鹽湖城。
她說,第一家KFC就在鹽湖城。
原來她還記得,我第一次試圖和她打招呼,就在學校旁邊的那家KF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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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從沒想過,我們兩個争吵的時候,可以說出那麼多彼此傷害的話。
我遠遠比不上我的大哥,我甚至不如他的十分之一。我把家裡的生意弄得一團糟,父親說我心軟,可心狠對我來說更難。
我想讓津南來幫我,我們一起讀的商學院,我知道她有多麼優秀,但家裡卻不同意。
家族律師說情況不一樣了,我同津南沒有簽署婚前協議,除非讓津南簽一份對她而言極不公平的協議,否則他們不會同意讓津南參與公司管理。
這多麼荒唐,難道我的妻子不是這個家庭的成員嗎?
大概也就是這樣的家庭,大哥才會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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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我實在是太沒用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個平庸的人,如果不是有良好的家庭,我甚至可能沒辦法和津南成為同班同學。
今天,津南給我做了一道魚湯,她安慰我說“治大國如烹小鮮”。
可我卻突然懂了什麼是“屠龍和踹豬”,我應該是踹豬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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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月**日
心理醫生告訴我,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
我撕了他給我的那張婚姻咨詢師的名片,我還沒有,沒用到這一點也需要别人來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