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她從不敢去想,在那個世界裡自己消失後,會是什麼樣的。
很不幸,瞿麥知道這個答案,“要有足夠的時間,如果幸運的話,找一個更重要的事情。就像一滴墨水在水杯裡很明顯,在大海裡幾乎看不見。”
聽到了這個答案,艾德琳對瞿麥說,“但你知道,無論比例縮成多小,這件事情都是存在的。”
瞿麥也坐在了地上,把她攬着,“小姑娘,你的人生已經複雜得可怕了。複雜的人生,需要簡單的頭腦。”
“那你會忘了她嗎?”艾德琳問。
“我從不問我自己這個問題,我愛她的時候,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整個世界也并未隻有愛情,并非隻有她。她走了以後,她帶走的那個世界裡,就隻有她。”瞿麥輕輕拍着她的背,“那個時候我也不敢睡覺,清醒的時候,我的理智控制着一切。但是夢裡——最可怕的就是夢會醒來,在醒來的時候,我需要做一個選擇。”
“選擇什麼?”艾德琳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選擇繼續做注定要醒來的夢,還是選擇繼續讓理智控制我。”
***
艾德琳睡着了,她也做了一個夢。
夢裡布萊恩是個騙子,故意捉弄她,她還是回到了她最初的世界,回到了她消失的那天。
她依舊站在夜色裡,身無分文,但她知道要往哪裡走。
她走得很快,不協調的四肢因為跟不上,甚至摔倒了幾次。
然後她開始奔跑,不顧一切地奔跑。
終于,她站在家門口,聽着裡面小狗的叫聲,按響了門鈴。
她閉上眼睛,她不敢看。
開門聲響了——
她睜開眼睛——是賀蘭。
***
賀蘭給艾德琳發了信息,沒人回。給瞿麥發了信息,也沒人回。
他拿了備用門卡,打開了艾德琳的房門,就看到——
“你們倆睡在地上幹嗎?”
艾德琳知道了,這隻是個注定要醒的夢,但她甯願不去做這樣的一個夢。
看着醒來後坐起身,就開始無聲掉起眼淚的艾德琳,賀蘭急了,問一邊的瞿麥,“你做了什麼孽?”
瞿麥倒是能猜到些原因,朝賀蘭搖了搖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
艾德琳腫着一雙眼睛出現在謝渺的葬禮上,因為謝渺最後的那張照片,不少人都認出了她。
謝渺的一位姨媽拉着她,“如果謝渺知道,謝謝你能過來。”
艾德琳無措地看着一邊謝渺的父親,她在那位父親的眼睛裡,看到了她最不能接受的哀戚。
原來,失去孩子的父母,他們的眼睛是這樣的。
謝渺的父親找到了坐在一張凳子上發呆的艾德琳,“那天中午,我給謝渺打過電話,我問他要一張班納博士的簽名照片。我是個高中物理老師,他知道,我很崇拜班納博士。所以,在知道他出事後,我也想過,如果,我不讓他去要簽名照片,會不會——孩子,如果你有自責,把你的那份自責給我吧,沒什麼比一個沒辦法保護好兒子的父親,更值得折磨在愧疚裡。”
“謝老師,我——”
“麥清隊長很詳細地和我說了事情的經過,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的堅持,這件事情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個答案。我現在,雖然活在十八層地獄裡,但好歹見底了,好歹不用一天天地往下墜,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
艾德琳終究是迅速地離開了,她無法去面對謝渺的父母,無法去面對這座她熟悉卻不再有任何屬于她存在痕迹的城市。
原來,平行的世界裡,真正殘酷的在于,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的一切,都不存在。
原來,她到底變成了,一個他鄉之客。
***
機場裡,賀蘭把彩虹糖塞在艾德琳的口袋裡,“說好了可以待七天,這麼着急回去?”
“快聖誕節了,而且,我不想耽誤你們,你們也難得休息。”艾德琳拍了拍口袋。
賀蘭看着幾步外的瞿麥和麥清,湊到艾德琳的耳邊,“你别擔心,如果你以後想回來,我去找他們,讓他們去幫你搞定簽證的事情,這也是他們欠你的人情。”
艾德琳趁機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在他漂亮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成功地看到他整張臉變得通紅,“别太摳門了,好好過自己的生活。窮了你就去舒家敲竹杠,他們欠我的可多了。”
賀蘭捂着臉,支支吾吾地說,“我們這裡可不講究吻别這種社交禮儀,别亂學洋鬼子那套,懂嗎?”
艾德琳又掐了他的臉,把便宜占了個徹底。
麥清走過來,拉過她的手,“淘氣啊你,沒大沒小的。”
艾德琳看起來很服管,笑呵呵地說,“知道了,我錯了。”
然後趁麥清不注意,又親了她一口。
賀蘭笑了,“你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然後賀蘭和麥清都看向了瞿麥,又看向了無動于衷的艾德琳,他們似乎在等着什麼?
艾德琳攤手,“事不過三,明白嗎?”
她走過去,輕輕地抱了一下瞿麥,“謝謝你。”
瞿麥還是那樣的古闆,像勉勵同事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再惹麻煩了,也别再摻和這種事情。要是我以後再在工作場合看到你,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你這個最危險的抓起來。”
抓起來,然後呢?
艾德琳揮了揮手,“你們知道在哪裡找我的,芝加哥,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