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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落在他肩頭的銅扣,漸漸聚成一小窩,白翎穿過廣場,不由自主在這裡放慢腳步。
這是童年的幼鳥,唯一會被喂飽飯的地方。
之後多年,他經常流連于這座廣場上,可是再也找不回當年那種幸福的飽腹感……
白翎不自覺走到廣場中央,擡頭仰望着左手提燈,右手持劍揮指的巨型雕塑。
奶車經常停在這座雕塑腳下。
有時候,他會嘲諷自己對這些玩意的條件反射。看到雕塑想到奶,看到奶就想起曾經被愛過,巴普洛夫的鳥似的……
“它很美,不是嗎?”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白翎轉過身,以他的身高得視線稍微下移,才看到一位頭發花白,腰椎佝偻的老人。
老人朝他微笑時,皺紋擁擠在唇邊:“很少有年輕人會停下來仔細觀望雕塑,他們大多數會匆匆走掉。”
白翎看他衣着樸素卻幹淨,不像是流浪者,再瞥見他手裡抱着的募捐箱,頓時了然。
應該是雕像的管理員。
老管理員提議道:“如果你願意請我喝一杯2星币的熱咖啡,我可以給你講講這雕塑的故事。”
白翎怔忪了下,正要說什麼,老管理員似乎怕他拒絕,又趕緊低聲補充:
“不是非要喝,哈哈,我隻是想找人說說話。”
白翎清淺笑了笑,請他去廣場邊上的小咖啡館。老管理員卻執意不肯坐下,點了最便宜的咖啡,端着泡沫紙杯,眼眶被北風吹得通紅:
“我們去雕塑腳下坐,那裡有塊背風的拐角,也很暖和。”
白翎當然知道那裡。
他上輩子在廣場流浪時,就在那兒的拐角窩窩搭了個小小的帳篷,在雕塑的鋼鐵衣袍底下遮風避雨。
白翎曾經猜想過,這種三面圍擋的設計是不是有意為之,就像給樹梢挂人工鳥巢,給流浪狗出沒的地方放紙箱。
“當然,”老管理員興緻高昂地講着,“設計的時候就有考慮到這一點,路人避雨啊,小動物過冬之類的。别看它現在灰撲撲的,被酸雨侵蝕得看不清臉,以前可是首都星的地标呢。”
不過這座雕塑确實很有來頭。
它名為《Motherland》,可以叫它故土,或者祖國母親,或者用那些經常在雕塑上塗塗畫畫的街溜子的稱呼,叫它“僞神”。
由于是老帝國紀念的獻禮,它曾被載入史冊。
從建造起,雕塑上一直點着長明燈,即便在大停電時期,它也有單獨的供電系統,且隻有在這時候,它才會成為整個首都的聚焦。
白翎被勾起了些許回憶,淡淡笑着說:
“它确實很大,周圍裝了許多射燈,在夜裡看起來總是亮堂堂的。我小時候總會把它當做燈塔,晚上玩得太晚,回去的時候天黑害怕,但感覺隻要一路屏住呼吸跑到雕像下面,就安全了。”
但這座雕塑,在他發起革命的第二年,就被暴君炸毀了。
那是白翎第一次切身體會到戰争殺死他家人的感覺。
“年輕人,你是首都人?”管理員忽然問。
“也不算,我在這裡沒有房産。”白翎如實道。
老管理員感歎着:“沒有家是嗎,我也沒有,我打算看着雕塑老死得了……”
他舉起泡沫杯,一飲而盡,随即捏碎了杯子扔到滿溢的垃圾堆上,臉上有些堅毅,又仿佛喝醉似的酡紅,說道:
“為感謝你的咖啡,我想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關于這雕塑的原型是誰。”
白翎心頭莫名一顫,心跳突然開始加快,“是誰?”
老管理員背着風,粗糙的手指攏到嘴邊,放低聲音:“是老皇帝,知道麼?伊蘇帕萊索……我年輕時候見過他一面,驚為天人啊,跪在地上的時候就隻擡頭看了一眼,五十年了,這輩子到老都忘不掉。”
“後來我瘋瘋癫癫了一整年,人家都傳是老皇帝太醜,我被吓着了。”
“其實啊,我是因為陛下的氣勢和美——”
白翎忽然顫着聲說:“請别再說了!”
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牙尖死死咬住下唇,咬得失血蒼白:“……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處理,先走了。”
管理員驚訝地望着白翎遠去。
白翎把下半張臉埋進衣領裡,甚至不敢回頭望一眼雕塑的側臉。
因為……
那實在是太過熟悉的輪廓。
熟悉到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依戀,眷念,熱望,都從此而來,又回歸而去。
提燈的雕塑。
提燈的人魚。
從初見的熟悉感,再到分化夜的失态,還有他對那人仿佛沉澱多年的依賴感……全都是從他兒時綿延至今的投射。
原來,舊時代的光陰從未逝去,一直行走在他身邊。
白翎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像是胸口破了大洞,擡起滿是血絲的眼睛,聲嘶力竭大喊:
“——伊蘇帕萊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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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alpha超濃醇信息素已經提取完畢了。按照您的要求,做足了半年的量,超濃縮倍率,隻要一滴就夠緩解一個星期的omega成瘾反應。”
AI一邊展示給主人展示自己優秀的提純技術,一邊暗戳戳咋舌。
主人不愧是主人,和仿真小鳥玩遊戲,道具都準備這麼齊全。
——沉浸式養鳥。
為此,AI也相應準備了一份高逼真使用說明書,翻開讀道:
“需要提起注意的是,該濃縮液一定,禁止,堅決不可以和人工A性素混用,否則就會,噗噜噜噜噜噜——産生一整包曼妥思扔進可樂裡的噴發效果哦。”
正巧,機械小鳥本人也上門了。
AI高興地去開門,卻攝像頭一花,對方第一次沒有和它打招呼,而是眼眶血紅氣息激烈地越過它大步闖進去。
AI自帶的警報器哔哔作響,趕緊滑着小短輪跟上去。
機械小鳥人長得高挑,腿也很長,AI根本追不上。隻能看見機械鳥一把猛得推開浴池沉重的大門,站在門邊,整個人脊背繃得筆直,胸膛劇烈起伏,不斷壓抑地喘着粗氣。
仿佛拉緊了一根弦,随時會崩潰。
郁沉聞到他身上似有若無的酸澀信息素,轉過淡寡如水的眼眸,“你來得正好,應對你成瘾的提取液已經準備好了,是足夠你用半年的量。”
AI适時把滿滿當當的透明試管遞上去。
“半年的量……”白翎在激喘間溢出一絲嘶啞,像是質問,更像在顫聲冷笑:“……打發流浪狗走之前得把飯盆裝滿,是吧?”
郁沉敏銳察覺到他情緒反常,正要詢問——
白翎一把奪過試管,當着郁沉的面,昂頭一口全豎了,一滴不剩。
接着,他擡頭對郁沉磨牙冷笑,拿了一顆人工A性素塞進顫抖的牙間。
AI直接傻了:“……他都喝了!!一口悶啊!還吃A性素!”
郁沉震驚失色,瞬間從池子裡站起來,根本沒料到他的小鳥能這麼瘋!
給提取液是為了戒斷。
小鳥反向操作,直接十倍加重成瘾。
白翎脖頸突起淡青色的脈絡,下颌線條繃得要斷了似的,他把玻璃管狠狠摔到地上,義肢踏上去碾得粉碎!
他被憤怒與悲怆逼得渾身發抖,聲音卻冷酷到可怕:“我不會放過你的,今晚你也别放過我,看看明早誰能走出這道門!”
說完,白翎一腳踹鎖了門。
我與我毀滅的故國……
今晚要在這裡拼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