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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陲一帶近來總不太平,常有流寇作亂,于是各家日落前便門戶緊閉。念念回到平涼城時已是黃昏,空蕩蕩的長街上,餘光瞥見身後有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一顆心頓時懸了起來。
她沒有直接進草廬,而是繞到房屋一側,身體貼着牆壁藏起來。
影子跟上前來,念念借着落日餘晖瞧,認出是方才在軍營裡見過的厲雲征親衛。念念苦笑,他竟然如此懷疑自己,派人跟蹤至此。
長歎一口氣,提高了聲音朝跟來的親衛道:“有勞相送。替我轉告将軍,我不會偷溜的,讓他大可放心。”
親衛抱拳行禮後轉身離去。
正準備回草廬内,忽聞聽背後有聲響,她方才隻顧背後跟蹤之人,現下才留意到牆根靠坐着一個商人打扮的男人,右肩傷口上布條包紮的地方,可見絲絲血漬。
壯着膽子問道:“是誰?”
那人答:“我乃行商之人,路遇沙匪受了傷,又與夥計們走散了,來此處求個栖息之所。”
“真的?”念念狐疑地打量一番,将信将疑。
“不敢欺瞞姑娘。”
“看你打扮也不是歹人。”說着,念念跨步朝前方一躍,指着不遠處的屋所道:“喏,那個就是我家,你跟我回去上藥吧。”
那人愣在原處不動。
念念皺了皺眉,極為難的模樣,“還要我扶你嗎?但我娘說了,男女授受不親......”
“不勞煩姑娘了,我,我自己可以。”
那人扶着牆站起來,往前将行兩步,身體一沉,陷入沙子之中。
“别動!敢動我就殺了你。”念念一改方才幼态,伸出手臂指向他,她曾與商隊有過一年的相處,細緻觀察過他們的言行習慣,這人雖然受傷,但中氣十足,明明就是行伍之人。
“休想騙我,說,你僞裝商人究竟有何意圖?”
此言一出,念念腦海裡不覺呈現出下午被厲雲征逼問的場景,頓時失笑,自己竟不自覺學起他來了。
銀镯子在夕陽餘晖裡閃着金光,那人見之眼神一凜:“你是升卿堂的人?”
見對方識得自己袖中暗器,念念暗道這東西果然來頭不小,雖不知何為升卿堂,但結合今日厲雲征的反應,應當與胡人脫不了關系。遂靈機一動,用胡語試探道:“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何人?”
顯然是被銀镯和升卿堂震懾,對方神色慌張以胡語叽裡咕噜回答了一大堆。
念念的胡語是來邊塞路上跟着商隊裡一個胡人姑娘學的,手腕上的銀镯亦是分别時對方所贈的防身之物。她天資聰穎學得幾句,但僅僅是些皮毛而已,隻能大概聽出其言語中的關鍵字眼。
胡人,探子,商隊,傳信。
她反複琢磨不得深意,隻得先放棄,轉身回草廬取了根麻繩來。
草廬周圍的流沙與沙漠中的不同,這是她自己混合鹽水自制的陷阱,僅能做一時之困,保險起見,還是要将他捆上。
遲疑片刻,她将麻繩丢在地上,折返回去。
再出來時左手掩鼻,右手輕輕一揮,細碎的白粉兜臉撲下,不一會那人便沒了知覺。這才重新撿起繩子将他的上半身緊緊捆住。
憶起方才那人提到“傳信”,念念伸手在其懷中摸索着,果不其然,發現一封密信。
天色已暗,她将密信拿回草廬,借着油燈查看。上面盡是胡人文字,她看不懂,隻在其中捕捉到兩個熟悉的字眼,也是她唯一認識的兩個。
鐘離。
念念蹙眉,有小人兒在身體裡打起鼓來,震得她久久不能平靜。
燭影閃動,她重新鋪開一張宣紙,略去鐘離二字,打亂了内容重新将胡人文字謄抄。随後将密信投入油燈内,頃刻間被火舌吞噬。
窗外又有狂風卷過,撞開虛掩的木門闖進來,吹滅了燭火。
念念從櫃子裡翻出一把匕首,蹑手蹑腳來到被迷暈的人跟前,她全身緊繃,雙手顫抖着握住匕首,掌心津津冒着冷汗。
再三掙紮後,她緊咬雙唇,雙眼一閉朝前方捅去。
“噗呲!”一股溫熱濺到她臉上,濃厚的血腥味順着鼻腔鑽進胸膛,她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厲雲征給的信号彈,一團煙花在草廬上空燦爛綻放,美得不合時宜。
她橫躺在沙子裡,雙目失神地盯着天空,暮色低垂,逐漸由深藍轉為黑暗,似是要把這世間萬物一同吸納進去,恐懼在黑夜中無限放大。
“我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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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雲征聞訊馳馬而來,見她滿臉是血地躺在那兒紋絲不動,差點以為自己來遲了,蹲下來伸手探其鼻息之時,對方猛然間翻身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大哥哥,帶我回家吧,好不好。”
面對突如其來的“詐屍”,饒是身經百戰的厲大将軍也恍了神兒,他朦胧記得許多年前亦有一個小女孩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角,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說要回家。
不近女色的厲大将軍十分疑惑:全天下的小女娘都很愛哭嗎?
看此情形,想是受了驚吓,厲雲征右手被壓在兩人中間不得動彈,左手躊躇着緩緩落在她背上,順從地應道:“好,帶你回家。”
他越安慰,念念哭的越厲害,幾乎是将一天内的所有委屈盡數宣洩在厲雲征冰冷的盔甲上。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止住,厲雲征這才發現小丫頭已經趴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
“将軍,這......”将士在城内搜索一圈不見異常,回來請将軍示下。
厲雲征目光落在一旁的草廬,低聲吩咐:“你且去這屋中查看一番。”
親衛機靈,明白将軍心意,複命時淨揀了重點說:“回将軍,屋中無人,盡是桌椅,櫃子裡有床被褥。”
厲雲征點點頭,道:“拼兩張桌子在一起,鋪上被褥,你同石風留下,讓其餘人先回軍營吧。”
待人退去,他左手着力,攬着懷中人的腰将她抱起,轉身入了草廬之中,親衛早已點起屋内油燈,厲雲征将人放在矮桌拼成的床榻上,轉身便瞧見屋子正前方牆上,一副丹青在微弱的燈光裡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