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家世尚可又如何,總有比她家世更好的人出來打頭陣為難她,明月郡主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不過卻是最煩人的一個。
論理,她一個成年人本不該和年輕氣盛的小姑娘如此計較,但嫉妒與惡意是不分年齡的,有些人隻有打得痛了,下次再想出手時才會三思而後行,畢竟,依依不饒針對她的隻是少數人,更多人不過是随風倒的牆頭草。
如明月郡主這般,早就是不能和解的死敵,那繼續往死裡得罪也沒什麼,她懂事聽話了太多年,也是時候讓祖母為她的好孫女解決一下後顧之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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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第二天回京的沈懷栀沒能走成,因為隔天就下起了春雨,且這雨還有些大,于是一時間滞留在京郊的人多了起來。
留下的人各自尋了相熟的人一起湊趣玩樂,沈懷栀倒是也有被邀請,隻可惜,她無意同那些心思各異的人打交道,隻一心窩在自己的庭院裡,安靜的伏案寫東西。
等忙忙碌碌大半天過去,雨勢漸小時,冬青開口勸道,“姑娘都忙了許久了,這會兒不如歇歇,現在外面雨不大,正好出門。”
被春雨洗滌過後的景色确實漂亮,現在天色尚不算晚,沈懷栀想了想,應下了冬青所說,挑了把漂亮的油紙傘出門散步去了。
一路走來,正巧到了一處景色頗美的池塘,塘邊種着柳樹和桃樹,柳樹翠綠的枝條垂在水上,春雨将桃花打落,波紋蕩漾中,盡是桃紅柳綠之景。
“姑娘,這邊景色真好看,正好這兒有個涼亭,咱們坐一會兒吧。”冬青道。
于是,一行人入了涼亭落座。
沈懷栀手邊的紅泥小爐茶水煮到一半,旁邊突然傳來嘈雜聲響,間或還有一個女聲憤憤而言。
“她算個什麼東西!居然如此下我周氏面子,哼,等回家我就跟父親告狀!”
“三姑娘别生氣,或許李姑娘并不是故意的,誠如她所說,都是誤會,并不是您所想的那樣。”
勸人的女聲語調溫柔,話語裡帶着明顯的關心與擔憂,一副真心為好友解憂的模樣,雖說好友言語間俱是倨傲與跋扈。
兩個姑娘說話間,從連廊處拐過來,就這麼同安坐在亭中的沈懷栀對上了眼。
沈懷栀這廂還未有什麼反應,那個語調跋扈的姑娘就高了腔調,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沈七,你怎麼在這兒!”
仿佛看到什麼晦氣東西似的,那姑娘眉目生出急色,将身旁的姑娘攔在身後,唯恐被她欺負了似,一副護犢子模樣道,“怎麼,上次欺負阿瑤沒欺負夠,還想追到這裡再來一次?!”
無端端被人指責到臉上的沈懷栀皺眉看過去,開口卻是問的冬青,“這位姑娘什麼意思?”
冬青尚未回答,那姑娘就語氣急躁的回道,“沈懷栀你裝什麼裝?不就是上次和你吵了一架,怎麼,這會兒和我裝不認識了?”
對方話語連珠,三句話裡兩句指責一句憤慨,糾糾纏纏扯了半天,沈懷栀終于清楚眼前這位脾氣暴躁的姑娘是誰了。
不巧,正是前段日子她過生辰時和她起了沖突的周禦史家的三姑娘,不過,什麼周三周四姑娘的不是重點,沈懷栀的注意力這會兒全在被她攔在身後的姑娘身上。
如果她眼睛沒出問題的話,這個所謂阿瑤,正是日後高居鳳位的太後娘娘,也是薛琮經年之後肯動凡心情根深種的李玉瑤。
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在這裡看到李玉瑤的沈懷栀,一時間,就這麼直愣愣的盯着她看了許久。
或許是她的視線存在感太強烈,李玉瑤神色畏懼的往周三姑娘身後又躲了躲,如夢初醒般語調怯怯的低聲開口道,“沈姑娘,好久不見。”
“有什麼好久不見的!”周三姑娘護着人冷聲道,“阿瑤,你上次還沒被沈七欺負夠嗎?怎麼,就許她沈七親近薛世子,其他人就連碰都不能碰一下!”
“要知道,出手救你的是薛世子,她沈七還沒嫁進永嘉侯府呢,憑什麼管來管去,她有這個立場和身份嗎?等什麼時候她真做了薛世子的未婚妻,成了薛家的當家主母,再來擺架子和我吵和我鬧吧!”
這邊周三姑娘隻憑自己一個人就吵出了一場大戲,旁邊李玉瑤偶爾勸上兩句,也不過是火上澆油,讓眼前這哄鬧場面愈發難以平息。
沈懷栀将一切看在眼裡,努力去挖掘腦子裡的久遠記憶,終于,在犄角旮裡尋到了答案。
這是早已經過去多年的一樁小事,開端是她生辰宴邀請薛琮被拒,後來便故意找了機會同他在一家酒樓用飯,想着和他趁機說上幾句話,如果能得到生辰禮物更好,本不過是這樣一件小事,但中間兩人在酒樓後院拉扯時,沈懷栀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姑娘,本來道歉就好,對方卻偏偏不湊巧的跌到了薛琮懷裡,當場來了個投懷送抱。
于是,當時親眼目睹這場面的沈懷栀毫不遲疑的怒了。
被情緒沖昏頭腦的年輕姑娘是沒有理智的,而沒有理智的人行事更是沒有分寸沒有章法的,這樣的沈懷栀如何不會與薛琮起沖突?
事情過去多年,怎麼吵起來的吵的什麼沈懷栀早已忘了個一幹二淨,但現在她再回想,想起的是李玉瑤看薛琮時眼中的柔柔水光與萬千難以訴說的情意,以及即将跌倒時往對方懷裡去的蓄意而為。
人雖沒有倒進懷裡,隻是扯住了袖子,但那姿态也足夠親密暧昧了,至少在年輕的沈懷栀看來,薛琮就是故意的,他明明能躲開,也明明不喜歡被女子近身,卻偏偏就在她眼前,上演了這樣一出英雄救美。
那時候看到這場面的年輕姑娘是心慌的,因為,這是她喜歡的意中人啊,她如果喜歡他,就決計不能忍受這場面。
所以,她憤怒了,憤怒之後,是和薛琮的矛盾,也和前來尋李玉瑤的周三姑娘起了沖突。
那場景和今日極其相似,都是李玉瑤越勸兩人鬧得越僵,最後,她的生辰宴不歡而散,回家後的沈懷栀,沒等來和薛琮的重修于好,等來了自己的黃粱一夢與迷途知返。
沈懷栀是真的沒想到,不過多年前一樁極小的小事,居然預兆了她日後和薛琮之間的結局,她更沒想到,自己居然在這麼多年前就和李玉瑤有了交集,而非她成為太後之後才将自己視作情敵。
“李、玉、瑤,”沈懷栀輕聲念了一句對方的名字,微微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她還以為,她如今這一生,不會再牽扯薛琮與李玉瑤的半點瓜葛,卻未料到,自己早就成了他們兩個的牽線人。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