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骛搬來第二天,小蜘蛛就出現了,至今沒有離開,也算是他的同居人了,他便給小蜘蛛取了名字,叫半分。
今年江骛考上大學,他斥巨資買了一斤蝦,煮鹽水蝦也過頭失敗了,他沒吃完放在廚房,過會兒路過,意外撞見了半分在偷吃。
半分肚子快要吃爆開了都不願意停止進食,最後是江骛強行提走了它。
半分是一隻熱愛吃蝦的小蜘蛛。
給半分送完加餐,江骛紮進小廚房解決他的肚子了。
不多會兒,小廚房照舊彌漫開嗆人的煙味、糊味。
沒有抽油煙機,江骛騰手推開廚房的小窗戶,夾着雪花的冷風灌進屋,他端着黑不溜秋的一碗香,和白白綠綠的豆腐裙帶湯趕緊出了廚房。
茶幾也是飯桌,江骛放下菜又回了一趟廚房,提着小電飯鍋和兩副碗筷回來。
江骛添了一碗結實的米飯,空碗和一雙筷子擺到對面,坐下雙手合十認真說:“我開動了,江女士!”
江女士就是江骛的奶奶,她離開三年多了,江骛還是留着以前的習慣。
米飯是昨晚剩飯,熱飯時江骛有往裡倒了小碗水,不過米粒還是變得非常幹,有的嚼着像玻璃碎粒。
江骛對食物要求不高,但他做的飯實在難以下咽,隻好打開電視做電子榨菜。
小電視是江奶奶的遺物,很有些年頭,尺寸小還厚,但用了幾十年,沒壞過一次。
江骛打開電視便埋頭挑一碗香裡的肉。
背景音裡播放着最新報道——
“本台最新消息,晚8點02分左右,我市一輛助農火車脫軌,撞斷了空明橋的防護欄,所幸火車司機最後關頭拉住手刹,拯救了火車上的所有人!我現就在事故現場,目前62名傷者已全部送到醫院救治,無人傷亡——”
江骛筷子夾着一片唯一沒糊透的五花肉,他停滞1秒,才塞進嘴裡咀嚼。
真救成功了?
“是懶羊羊!”這時清脆童音插進來。
記者蹲下采訪小朋友,“小朋友,你今天也在這趟火車上嗎?”
“是懶羊羊救了我和奶奶,救了火車!”小女孩激動比劃着,眼睛烏黑發亮,“我看見了,懶羊羊還好高好高呢!”
記者被童言無忌逗笑了。
江骛咀嚼着米飯,擡頭瞥了眼挂在門後的面具。
頭頂兩隻小羊角,以及标志性的發型。
還真是懶羊羊。
江骛又低頭嚼飯了。
此時的空明長橋,暴雨已經轉為暴雪,白得晃眼的雪花從夜空大片大片、密集掉下來,助農火車全拖上來了,停在撞毀的防護欄邊上。
高大颀長的男人站在火車尾部。
他通身黑色,單手撐着一把竹節手柄的鮮豔紅傘。
在他身旁,小女孩着急了,她認真地舉起手掌,“相信我呀,我沒說假話!我真看見懶羊羊救我們了!他還有一頂白帽子!”
扛着攝像機的攝像師在對面,鏡頭裡隻有記者和小女孩,沒有其他人。
現場也無一人注意到男人。
男人左手是一冊翻開的筆記,雪白紙面工整寫滿了紅字。
雪花飄落到筆記本上,紙面乍然浮起影影綽綽的紅光。
接連不斷的紅光自筆記本飄起,如煙如霧,消融在空中,片刻,紙面隻剩下一個名字——
【薛春暖,心源性猝死】
男人沉默收攏手掌,那本筆記便化作一團黑紅霧氣消失了。
遠處照明燈閃過男人右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手背凸出的血管是冰冷的藍色,在他食指右側,一粒白砂糖大小的紅痣若隐若現。
男人食指的指甲蓋完好無損,卻不時鑽出綿密的痛感,好似指甲蓋掀翻缺了口,在滋滋流血。
這時又一瞬的疼痛,一滴血珠自男人食指尖冒出。
男人眼眸下垂,望着那粒血珠。
指尖稍微一斜——
血珠從他指尖滑落,雪與夜交映,折射着紅光掉到一塵不染、黑到發亮的鞋尖。
滴答一聲,血不見了。
“嘶!”江骛右手磕到鍋沿,纏着食指的創可逐漸成了深沉的暗色。
傷口又出血了。
江骛食指伸到嘴邊,呼呼吹了幾下,又盯着擦了數遍還是糊底的鍋,決定下個月一發工資,立即去買個好用的不粘鍋!
客廳還在播火車事故的相關新聞,嘩嘩水流聲裡,江骛聽到有人在問:“司機師傅,您是平凡崗位上最不平凡的英雄!在火車失控沖進大海的最後一刻,您一定是想到了您的職責,掙紮着醒來拉下手刹,救下全車人吧!”
小電視的畫面裡,鏡頭切到了市中心醫院,另一名記者在采訪包紮好的火車司機。
司機額頭纏着紗布,他搖頭說:“不是,是有人提醒我拉手刹。”
他回憶着彌留之際聽到的聲音,肯定點頭,“是一個男人,一個很老的男人!”
同時江骛打了個噴嚏,他喉嚨湧上陌生的灼熱感,他關上水,又止不住連咳幾聲,嗓音仿佛摻進了大量石頭塊,粗沉又異常滄桑。
确實像一個很老的男性。
江骛擡起濕漉漉的手背碰了碰額頭,皮膚比開水更燙。
兩扇濃密的長睫動了動。
他,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