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仰躺地上,緩了不知多久才恍恍惚惚勉力吐口清息,嚴重的目昏耳鳴伴着四體力不能支,渾身酸軟無骨。
身旁柔軟又沉重的是什麼她一清二楚,嗤氣曳眉。
牢門前蹲的人已然啞了,忘了哭、忘了喊,驚惶無措吓坐到地上。
祁聿起不了身,十分艱難沖牢門前吩咐:“乖陸斜,邊呈月應該在刑獄門外,去哭、去求,讓人來救我。”
一行字因氣息稀薄,造成祁聿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了半響才表達清楚。
但意思聽得出很緊急,在催促他快些去。
陸斜震驚着睖睜,方才牢房内僅僅眨眼之間,原本該是祁聿斃命于此,犄角旮旯突然冒出的黑影,從祁聿身下抽出把寒刃頃刻斷了那五人咽喉。
殺人過程他貼這麼近一點也沒看清,隻覺面上一陣風過,裡頭情形便風雲突變。
裡頭黑影指尖挑着刀,隔着栅欄朝陸斜喉嚨一指。
“他說的話聽見沒,讓你去去哭、去求。再不動,我出來殺了你。”
陸斜驚魂失魄,張口嗓子失聲啞了,人不受控細細抖索。
祁聿胸腔緩慢起伏,一道淩厲寒光瞪去。
沒上句半分好性:“快去,别讓邊呈月發現異常進門,我擋得住一次,不想同他第二次在門内厮殺。”
邊呈月帶的人必然比她如今手上人多。
餘量的淩厲狠辣從聲音下延伸,疏陌到陸斜覺得裡頭隻是跟祁聿長得相像的人。
見陸斜好似是真吓壞了,她下颚微微一偏。
裡頭那人匕首插進門上鐵鍊翻手一攪,鐵鍊直接斷裂開來。他提着鐵鍊一把套陸斜脖子上,二話不說拖着人就往刑獄大門走。
将陸斜甩門上,捉着他手‘哐哐’敲起動作。
陸斜腕子骨幾乎要被他捏着砸碎在門上樣,疼得肩胛具顫,喉嚨氣息都被尖銳感官扼住一般。
寒刃架他頸側,一道濕熱威吓的啞聲在他耳邊警告:“聽話,喊救命,不然我......”
陸斜有用,這人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隻得回頭試圖請示祁聿意思。
祁聿靠在那間牢房門外,放飯的兩個獄卒在給他簡單作包紮。
遠遠看見祁聿一個示意,那人冷笑聲,手上匕首咬在嘴裡,一把扯住陸斜腰帶撕開,手朝他袍子裡隔着亵衣一貼。
陸斜吓得整個人瘋狂驚顫,喉嚨挂着鐵索掙紮不開,隻瞪着眼嗚咽。
祁聿看陸斜驚怔沒有反應實在頭疼,覆手撥開給她上藥的手,撐着門起身緩緩走過去。
立在陸斜視線範圍内後,她隻是冷冷看着被人如此對待的陸斜,緩嗓:“我說讓你喊救命,你不是我兒子麼,我現在‘死了’,你不該哭喪?”
“要麼你主動這件事,要麼我讓他幫你哭。但你喊錯,他會殺了你。”
祁聿真的沒力氣,輕輕靠在一間牢房門上,徐徐别開眼,是不打算繼續看下去。
陸斜這瞬間才清醒眼下是什麼場景。
頸子上要逼死他的鐵鍊鏽氣往腦子裡直鑽,腕骨碎裂般的疼,就連幾近握了他整個腰腹的觸覺也清晰起來。
這刹那恍然,陸斜感覺自己好像觸及到祁聿為人,他沒有溫煦,沒有吊兒郎當的混賬,單成了披着人皮行詭的修羅。
祁聿算到自己會來,算到自己的話對門外邊呈月有用,自己隻是他此刻算計的一環。
陸斜眼眶一紅,胸腔嗓子凝噎非常,握起拳頭砸向門:“邊秉筆,裡面......”他無意識看向祁聿,身後人将他頸子擰正狠狠摁門上。
面頰蹭着略腐蝕過的糙木,刮得生疼。
陸斜咬牙,忍着疼自主捶門:“邊秉筆,裡面在殺人,開門,救救他,救救祁聿,開門,殺人了。”
“我知道你在,你開門救救他,救救人!”
一掌厚的門,他下多大力氣也錘不動,喊多大聲也隻萦繞在獄内,至于聲音能穿透多少,陸斜自己并不清楚。
貼在腰上的手發狠揉了把,“再大點聲,不然我扒了你,讓你叫點别的?”
陸斜渾身一個激靈,滿目含淚,咬死屈辱,腔内一抔恨意。
用盡最大力氣捶門:“救人!救人!邊秉筆,救人啊。”
這刹那他都恍惚了,是喊人救祁聿還是自己他也不清楚。
身旁突然兩道陰影籠覆,陸斜側頭看着那兩位放飯的獄卒,提着食桶,菜粥味道有些奇怪。
身後人收了手,跟陸斜行固定流程樣噓聲道聲抱歉,将他腰帶重新松松挂他腰上。
“小心說話。”
他起身走到祁聿身邊,一把拽起祁聿就往原先牢房扛。
再一個轉眼,獄中寂靜昏暗,好像什麼也沒發生,方才所有都是他無端幻想出的般。
兩位放飯的獄卒鎮定自若打開門,陸斜看着門外邊呈月一身赤紅職袍與兩位說着什麼,然後給了兩位些錢,那兩人徑直離去。
邊呈月定睛看着門縫陸斜,他一身衣袍因掙紮松散,此刻茫然失措。驚愕哭過的臉十分透真,虛虛堪垂的手好似斷了。
又瞧幾眼,如同在反複确認什麼。
半響他伴着冷月落聲:“你身為他後事、他兒子,今夜且替他守靈。明日我帶人給祁聿收屍。”
獄門再度從外合上。
陸斜還沒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要想弄清楚,他撐着門朝裡走,走到那間朝裡看時将右手往身後藏了藏。
祁聿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喘息,四肢隐透着光瞧好像還在顫。
“你别怕,沒事了。”
祁聿聲音空洞,卻生硬擠出半分似有似無的情誼。
陸斜并不明白這句算不算寬慰,左手惘然揪着腰帶發愣。
又過半響,祁聿撐着坐起身,手上鐵索被此刻靜默放大,刺耳蔓延至有幾分到刮心。
“你找個幹淨的地兒睡一覺,明日開門了回去就是。”
“你能來,我挺高興的。陸斜,你這算是認了我這個幹爹?”
祁聿平日冷漠的聲兒,現下好似帶了絲笑。
陸斜聽得有些恍惚。
祁聿:“去睡吧,不然我讓他把你打暈,我接下來還有事要處理,沒時間管你,我死不死就看今夜了。”
翌日一大早,邊呈月帶着祁聿‘戰帖’那張裹屍布來刑部大獄,當看見祁聿端端正正坐在裡頭,就連鎖他的刑拘也撤了。
他微微一愣。
幾分詫異垂眸,輕聲道了句:“我昨晚還是該親自進門瞧着你斷氣才對。”有些可惜。
一間原本逼仄牢房眼下打掃幹淨,還多添了張案。祁聿待遇果然不一般,便是落到刑部大獄也能如此自在。
祁聿從一旁食籃端出小米粥、一盤煸炒的素菜,一盤黃金卷,小桌擺齊。
邊呈月眉眼壓下暴戾:“你違反了廷内規則。”
這些是他夫人今早做出的菜色,他用過了。
祁聿翻腕叩響桌面,請他下來入座。
側揚着脖子看人:“我沒涉無辜,這是我為你擺的送行宴,有些簡陋,但你會喜歡。”
又沒逼着人做飯菜,涉了什麼。
邊呈月餘光四下一瞧,示意手下人将此處圍護起來。
“昨晚你兒子假哭做戲蒙騙我,那今日我出了這道門,可以先送他了。”
“難得悖逆老祖宗行次歡疼過的人,你不心疼?”
這段時間承過祁聿命令所涉及的人為一黨,可殺,不用由頭。宮内均記檔為:病故。
祁聿皺眉,輕聲寬慰:“一大早上别急着殺人,過來先用早膳。”
她自顧自端起碗朝嘴裡送了口,陡然眼底舒色,贊聲,“嫂子手藝乃大家,确實好吃。”
邊呈月瞧着自己人将此處圍得密不透風,打手掀些袍角,踩進來。
“你不會用最下乘的法子要我同你在這裡面打一架定勝負吧。”
她聽得直擰眉,夾口菜伴着粥又喝一口。
眼睛從碗沿瞧過去:“你我都是斯文人,又不是莽夫,動什麼粗。”
“在不影響司禮監運作、前後事務下還要處理私怨,一招定勝負便可。昨日你沒殺了我,今日該我了。”
邊呈月瞧他清淡眉眼,無所畏懼:“你出手便是,就是快些、狠些,半死不活耽誤我手上事。禮部要往年下置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