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輸液管中的液體重複着相同的軌迹,朱槿面容僵冷地坐在病床邊,望着男人的臉出神。
醫生被警隊的人團團圍住,唇機械地開合,偶爾有幾個詞略過身側真空的屏障,飛進耳廓。
“深度昏迷……清醒……未知……”
然後是說話聲,有男人,也有女人的,有歎氣的,亦有罵的。可那些聲音都離她很遠了,她像是被置于水下,連帶着心理上的觸覺也被隔離。
四條走過來說了什麼,她轉過頭怔怔看着他,沒有反應。
他雙眼是壓抑的紅,帶着鼻音重複:“槿姐,你先回去休息吧,這有我們看着。”
她如夢初醒,木然地點點頭,語氣平和:“好。我去收拾些住院用的東西。”
小桃抽了張紙擤鼻涕,用力抹掉眼淚:“我去打車。”
現在的情況,她也不放心朱槿一個人回去。
朱槿沒回答,隻是拿出手機一絲不苟地在記錄:換洗衣物、牙刷、洗發水……思路清晰,分毫不亂,像是商務會議上不帶感情的女助理。
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些,她起身,機械地整理衣擺,沒有回應衆人擔憂的眼神:“回見。”
黎興忍不住上前幾步,可朱槿走得太快了,一陣風般消失在了走廊的轉角。
走出醫院的大門,陽光如亮白的尖刀,剜得她眼眶生疼。可眼底依舊像是燒幹的烙鐵,一絲水分也無。
門口停着不少警局的車,很多人圍在這裡。朱槿認出他們的臉,那是警局其他的隊的人,宋柏平時嚴肅冷淡,可關心他的人并不少。她對着他們點頭示意,徑直向小桃走去。身後遠遠傳來不滿的私語。
“沒看出來這麼狠心……”
“要不是為了救她……”
“……眼淚都沒一滴……”
腳下一滞,她深深吸氣,昂首打開出租車門。
一路上,誰都沒心情說話,隻有小桃時不時投來擔憂的眼神。到了宋柏家樓下,小桃堅持要陪着她上去,被朱槿拒絕了。
為着這個案子,全隊的人已經連着幾天沒睡過一個整覺。現在宋柏又安危難料,隊裡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人用。小桃要是再不休息,恐怕隊裡還要再倒下一個。
見她态度堅決,小桃也不強求,将她一直送到樓上就匆匆而去。
朱槿握着宋柏家的鑰匙,輕輕轉動,老舊的門鎖發出“咔哒”一聲。她站在門口,竟然平生頭一次生出些怯懦。
上一次來這裡,還是兩人沒分手前吧?不,或許比那還要久……
朱槿憑着記憶找到宋柏的衣櫥,一打開,清一色的黑灰。手指拂過柔軟的布料,心底突然生出近乎委屈的酸楚,但很快,這絲上湧的水汽又被她按了下去——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宋柏的收納習慣堪稱教科書級,朱槿很快備齊了大部分東西,剩下的可以去商場一并買齊。考慮到他短時間内不會回來住了,她也将冰箱中幾樣沒吃完的食材清理了出來,還不忘檢查了垃圾桶和水閥。
最後還剩下書房。
宋柏是個老派的人,什麼事情都喜歡記在紙上,對新興的互聯網敬而遠之。他的書桌被不同顔色的檔案夾分成規矩的方塊,中間放着厚厚一沓警局擡頭紙,旁邊規規矩矩地擺着鋼筆,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人來對着桌子拍宣傳照。
還真是他的風格,朱槿自失地笑笑。
瞥了眼桌邊的廢紙簍,裡面已經填滿了,她慢慢蹲伏下來,伸手去拽塑料袋。但是在看到最上層的紙團時,忍不住遲疑了一瞬。
下層的廢紙全都被疊成方方正正的塊,唯獨最上面一層被反常地團成球,淩亂而粗暴地堆在那裡,看上去像是座搖搖欲墜的雪山。這些顯是宋柏不滿意,寫廢了的,走得匆忙又來不及整理。
朱槿有些好奇裡面寫了什麼,但趁人不在窺視隐私,實在不光彩。她猶豫着縮回手,可紙團粗暴的折痕像是長出了爪子,一下下撓着她的心。
隻看一張好了,她伸出手。
紙團被捏得很緊,展開頗費了點時間,朱槿用掌心用力抹了幾下,總算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阿槿:或許這封信來得不是時候,但……”
寫給我的?朱槿眉頭忍不住皺起。可是字迹在這裡斷掉了,寫信人相當煩躁地用力劃掉了“但”字,鋼筆尖将紙戳出透出紙背的小坑。
僅僅猶豫了瞬間,朱槿又拿起了下一個紙團。
一個又一個紙團被展開,那些猶豫的、彷徨的、剖白到近乎赤裸的句子,一點點展露在她眼前。
“阿槿,不知道你最近是否安好。還未恭喜你……”
“阿槿,之前你很喜歡的那片郁金香開花了,我……”
“阿槿,那天你說的話,我想了很久。”
“那時你說,靠努力得來的感情很辛苦。”瘦長的筆迹認真,一字一頓,“我不怕辛苦,隻要你肯給,再累我也認了。”
“阿槿……”
朱槿搖晃了一下,蹲了太久的腿險些支撐不住身體。她用手撐住膝蓋,很慢很慢地站起來。
她扭過頭不再看地上的紙,連眨幾下眼,語氣輕嘲:“有話不說,躲在這寫有個屁用。”
可最終她還是沒有動這個紙簍,臨出門前,看見座機屏一閃一閃,顯示有一條電話留言。拿起話筒,按下星号鍵,對面響起的是個甜潤的女聲。
估計又是廣告推銷,朱槿這樣想着,正要挂斷,對面傳來的話讓她指尖一僵。
“……上次您要改尺碼的款做好了,如果您要過來取,提前打個電話就成。”
宋柏訂了什麼東西?還要改尺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