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今晚不喝了,我一孤家寡人的,喝大了又沒人送。”
樸晚踩着高跟鞋,頂了副眼尾上翹的貓眼墨鏡,再把到腳踝的大衣裹緊,貼着手機應付電話另一頭:“再說了,又弄出什麼上小報的破事兒,姑奶奶我可吃不消...”
濱城靠海,初冬的陽光也不燦爛,空氣中散不開的腥味裡摻了點酸澀,讓人口鼻不舒服。
話音攀着喉口扯帶出幾聲悶悶的鼻音,字裡行間聽上去也黏糊糊的,像剛睡醒。
“不說了,今天有事,下次一定!”樸晚兩指捏着屏幕,在手掌裡轉了半個圈,把手機滑進大衣口袋,動作連貫娴熟。
鞋跟踩地嗒嗒響,露出的針織黑色高領也剛好銜接纖長的脖頸,長卷發懶散地躺在肩膀的一側,頂着這一張淩然盛氣的臉,确實看起來像個混迹酒場,千杯不倒的角兒。
卻很難和她的職業聯系起來。
周一店休,樸晩作為夜露的行政主廚,來簽合同。
餐廳前站着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孩,駝色西裝,提着電腦包在門口徘徊跺腳,看樣子是在等自己。
記不清在哪個聲色犬馬的夜晚,推杯換盞間,被嗆喉的酒精催促着,樸晚點頭應了這個“賣身契”。
強買強賣,半推半就。
酒過三巡,對方指名點姓,自己喝高上頭,這事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接下來了。
答應去私宴上給高淨值名流們做主廚,在美術館,三天四宴。
對着一屋子藝術品端鍋開火,也不知道是有辱斯文還是自己攀了高枝。
更何況這種表演性質大于實際意義的演出,不管宴會出于什麼目的,自己都亮明了就是一裝飾作用,和“賣身”無異嘛...
臉蛋也好,頭銜也好,點睛一筆,用來給這種聽都沒聽過的荒唐事做陪襯。
當時怎麼就答應了呢?樸晚深呼吸,暗自腹诽。
盡管百般不願,可人家負責人都來了,現在臨陣推诿,不僅會損害自己所剩無幾的聲譽,還會連帶着夜露一起倒黴。
她可經不起再折騰了,劃不來。
另外,還有件更讓樸晚想不通的事。
大把履曆幹淨的主廚放着不用,偏挑自己這種有争議話題的?
這是得有多糊塗?
...
在餐廳對面站了一會,她清了下嗓,又拍了拍大衣,随即擡步朝對街大步流星。
“早。”樸晚在口袋裡翻找着鑰匙,頭也沒擡地沉聲補了一句:“剛到?”
“啊... 對,剛到沒多久。”在來人的淩厲問候下,女孩顯得有些拘謹,遲疑着沒說出那句早。
十一點,還早嗎?
“進來吧。”
銅鎖吱嘎一聲被擰開,密集的肉桂香順着被拉開的門縫,争先恐後的擠進凜冬的空氣裡,有點溫暖,恰合時宜。
二人一前一後踏進餐廳。
濱城剛跻身次一線城市,網紅生意林立,引得年輕人争先探店打卡。夜露的裝潢卻反行其道,一進門就能感到濃重的老錢風,用荔紅過渡到磚紅的主調顔色,點綴少許墨綠和暗金,頗具老時代紙醉金迷的氣息。
店裡使用的部分擺件還是樸晚舊時四下尋來的古件,飾物貴氣典雅,也剛好吻合餐廳的經營定位。
夜露,一家傳統法餐餐廳。
“坐,合同呢。”樸晚伸手抽了張椅子,輕撫桌布上細微折痕,又開口道:“拿來吧。”
聲音沉沉的,混了點啞,聽不出什麼情緒。
“哦對…”女孩翻着電腦包,掏出文件夾,透明軟殼下還能瞧見上頭貼附了幾張寫滿字的便利貼紙,她把文件夾一股腦兒都推到了樸晚面前。
樸晚兩指夾着彩色的便利貼,撇了下嘴角,沒發一言。
拎着幾頁紙,大緻掃了眼文件内容,是份改了甲乙方的模版合同,違約條款也應該大差不差,實在沒有仔細研究的必要,附加内容是場勘和彩排流程要求,全是按部就班的規矩行事。
她沒過分留意,隻核對打款周期後便在最後一頁落簽蓋章。
按理講,合同簽好要抽空去一次現場,做場勘。
今天正巧合适。
私宴地點定在城東的清水美術館,樸晚老早就知道這個美術館,據說是建築天才安德魯操刀的封筆作品,業内評價極高,隻不過虛頭巴腦的藝術概念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對展覽這種事也自然是興緻缺缺。
打開導航,地圖顯示目的地距離夜露17.4公裡。
好在她沒開車。
若是開車跟着,多少顯得自己有點掉價,更有點說不上來的便宜。
“樸...老師那我們現在出發?”女孩有點兒露怯,不知道是獨自出外勤的原因還是和自己相處不自在,她緊忙從電腦包裡翻出個拴着素圈的車鑰匙,“那我先去開車。”
剮蹭,磨損,小小的素圈上裹了一淺圈氧化痕迹。
樸晚趁着說話的空檔瞄了一眼,該說不說,戒指配車鑰匙,這個組合還蠻特别。
“好。”
樸晚點了點頭,她既不是老師,也聽不習慣這稱呼,隻是懶得開口糾正,就草草應了一句,跟着後腳出餐廳鎖門。
這種在占用休息日工作的行為她向來忍不了一點兒,不過鑒于這次合作方是美術館和國際奢牌,樸晚站在門口低頭琢磨着,到現場試試能不能争取到一些宣傳資源。
機會難得,哪怕折點兒價也行。
找能管事的問問。
再一擡眼,女孩駕駛的猛禽停穩在自己面前,電光藍車身,升級尺寸的合金輪毂,透過銜接的側踏闆鉻層,還能窺見噴塗了高飽和橙的減震杆,輪眉,保險杠...樸晚一時間拿不準是用騷包還是用張力來形容。
這麼大一輛...
司機搖下車窗沖她開口:“樸主廚,您坐前排吧。”
樸晚看了看踏闆,也鑽進了車。
“這車這麼大,搬家能裝不少東西吧?”樸晚一面系着安全帶,一面找話。
女孩笑着摸方向盤起車:“車是館長讓開來的,不過館長之前也提過一嘴搬家這事兒,她說搬家的話其實不太方便...”
“不太好停。”刹車一腳,止步信号燈前,女孩盈盈笑意。
館長的?随便借人用車,心真夠大的…樸晚跟着客氣笑笑,沒再開口。
不痛不癢的話題戛然而止,在接下來的二十分鐘車程中,她轉頭凝視着窗外步步倒退的風景,試圖分散注意力,就這麼捆着安全帶委在副駕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
清水美術館。
場館内,執行團隊正在進行數據測量工作,周一館休,也為場勘提供了便利。
樸晚作為既定主廚,場勘無非是跟其他團隊打個招呼,碰一下已有的流程。
不情願歸不情願,工作歸工作,這是兩碼事,自己還拎得清的。
跟着小姑娘簡單走了兩圈宴會當日的拟劃區域,看着她對着空曠的場地認真講解,樸晚不由心裡生出一絲無奈。
明擺着要自己平地起高樓。
美術館,和廚房簡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光是取火,排煙,照明這三大項都不見着落,更别扯什麼設備不設備的了。
食材往哪放?冷藏往哪堆?用料不新鮮,吃出問題算誰的?
别到最後再賴到自己頭上吧…
想到這裡,樸晚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麼對方指定來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