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程莫霖雖是一個娘胎裡出來,性子卻是截然相反,程莫霖這人風風火火,從事的卻是嚴謹當先的審計方向,幾乎全年無休,疊季更忙;而自己最讨厭你來我往,反在這種人際名利場裡紮了根...
遣了遣這些毫無意義的對照,程莫霄朝後一靠,迎着湖面略顯難堪地笑了笑。
本就渾渾噩噩地,腦子一熱過來了,迎頭面對的卻又是那些陳年往事的續作。
還是對方一點就着的破事。
就像這輩子繞不開的劫一樣,為了把對方捧出去,她花了兩年才造出一顆「煙霧彈」,把自己和清水從這複雜關系裡摘幹淨,無需樸晚出面,僅憑官方渠道就将輿論處理得幹淨利落。
以職位,以公辦流程,以利益關系。
卻是一次性買賣。
這次自己沒了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替她先一步攔下事端...
銀月下浮漂輕抖,隻是人已經無意起杆收魚。
明天回去,找個機會——
找個好由頭。
...
即便是程莫霄同來一處,樸晚也沒有撇下好友提出換房去另一間。
白日裡江芥把行程安排得滿,東跑跑西竄竄,自己可以把那些雜亂的情緒暫時擱置,沒有閑暇去回味;反倒是晚上這樣夜深人靜,壞情緒拼了命地跳出來彰顯存在感。
十二點半,江芥總說這是「網抑雲」時間。
樸晚睡不着。
被那根刺攪和得怎麼也睡不着。
拓落感徒然騰升,樸晚沒叫醒江芥,打算獨自出去透透氣。
不過——
閑人好像不止自己一個?
這度假酒店半夜也不失熱鬧,圍湖一圈都是釣友,不聲不響地盯着水裡動靜。
坐在其中的,還有個各種意義上都「不合群」的女人。
杆運極佳,起魚頻繁不說,姿态也是随心潇灑。
通到釣場的路途平坦順暢,輪椅可以輕松通行,夜班值守的工作人員又過來搭了把手,讓她更省去了不少力氣。
“哇,桶裡這麼多...”樸晚頓了一瞬,莫名地心生挫敗。
轉而又不免懷疑是不是紅桶比黑桶更利運氣。
“我怎麼感覺你這人,一會兒新一會兒舊的...”樸晚對視上那雙眼,片刻又從側兜裡掏出墨鏡,“又會掐花又會釣魚...”
“像個老頭子似的。”她惬心地縮起肩,輕柔柔地又笑開。
垂釣的那位似是而非地拖長一聲回了她:“嗯哼——”
“确實是老頭子玩意兒,程康平時就喜歡鼓搗這些。”程莫霄攏了攏身畔釣具,又說。
“養花,釣魚,往那一坐就是一天。”
程康?
樸晚揚起下巴,眼神卻不知飄向何處。
“程康是我爸...”對方的面容在逆光的陰影裡顯得朦胧,補了毫無意義的又一句,“我跟他姓。”
樸晚被她這句瞬間逗得噗嗤一聲。
“...那你是不是還要說,你爺爺也姓程?”她接起話茬,有樣學樣,“你也跟你爺爺一個姓?”
程莫霄錯估了樸晚對自己回答的反應,轉而眉眼又舒展幾分,斂起将要歸還的漁具。
“不一樣,他跟我媽離婚了,我随他姓,程莫霖跟我媽姓。”她朝後撫了撫垂在額間的落發,恬然開口道,“隻是姓氏太大衆了,都是程,到底還是分不開...”
這是樸晚少有地,主動從程莫霄口中聽她提及家事,卻不想是這種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的内容。
觸及傷心過往,自己該為此抱歉?
還是為程館長不完整的過去感到遺憾?
話在嘴裡繞了一圈,又被樸晚強行咽回。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想多了,離婚對我沒有影響。”程莫霄的聲音淡然,也确實聽不出什麼經由陳年累月發酵出的哀愁。
“他倆離婚,我們全家上下都贊成,而且雙方這麼多年都沒再婚。”
程莫霄拎起一塊布擦拭掉杆頭上的水漬,将眼睛彎成了月牙形,一反常态地沒有在談論自己事情時敷衍了事。
“哈?”
樸晚的認知還停留在離婚一定要争個你死我活的層面上,對于對方的剛才的那幾句,她表示難以置信。
離婚多年雙方都不意再婚。
好少見的設定。
“嗯,撫養權上法院把我判給程康,姐姐判給我媽,所以嚴謹一點來說,兩個「程」不一樣。”
“說是離婚,其實說白了就是長期分居。”
程莫霄朝前傾身,将釣上的幾條又順着塘邊放歸,隻聽了滑水撲通幾聲。
“走吧——”
“哦對了,你明天退房之後要不跟我車吧。”
傷筋動骨通常需要個把月的恢複期,鑒于樸晚傷勢并不嚴重,醫生也告知無需她過度治療。
更何況,樸晚哪有遵醫囑的樣子,跑跑跳跳的什麼都沒見耽誤。
身後人推着輪椅,随意道:“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可以先去康複中心預約...”
樸晚莫名回味着前話,不由得身子一凜。
長期分居——
她們倆的關系,也像是分居了很久的離婚關系,然後現在,徹底複婚了。
好奇妙的婚姻切實感。
摘下墨鏡,樸晚微調坐姿,爾後徐徐阖上眼皮。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