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晚呼吸一擡,顫顫屏氣。
适才不假思索地推拒過後,她才去回味對方說了什麼。
自己沒聽錯吧...
「我愛你?」
「我是你的?」
愛這個字又宏大又陌生,塞進耳朵裡也别别扭扭的。
更别說還是第一次從這人嘴裡吐露出來。
某種程度上,程莫霄算是含蓄的那一類人。
不擅透過語言來傳達情緒,也不似自己這般心下歡喜便輕易予以承諾;什麼愛不愛,誰是你的,我是誰的,這般那般如此如此,她極少涉及此類話題。
與一兩聲門鈴帶來的恐懼相比,面前這個人所帶來的驚吓也不少。
樸晚拽着毯子沒有出聲,偏過頭,輕輕地吸了吸鼻子。
單向的談話内容仍在繼續。
“晚晚,這麼多年,是我錯了...”
“不該走,不該不管不顧,也不該别扭這麼久...”
程莫霄眉眼軟塌塌的,語氣也極盡溫柔,輕歎着伸手替她整理衣擺。
過去自己隻顧揪着樸晚的輕率不放,既然明裡暗裡表示隻是玩玩,那她就要将這個玩笑變成現實。
對方信奉「來去自由」,自己遵循「言出必行」。
正确與否的影響不過是短期,誰又能一輩子沉溺在年輕那會兒的決斷得失呢?
索性一走了之,讓對方永遠都找不到,各活各的...
越回憶越于心有愧...
心中逐漸澎湃的責任感甫一經放任,那些受教條主義虛榮心所束縛的思維便難以再與之相争。
一步錯,步步錯。
她潰不敵意志,用千章萬句鑄成一句沉重的...
“對不起——”
對方歉疚的回應一句接一句,聽得樸晚心裡五味雜陳的。
即便眼下她逐漸神思清頓,卻也難尋少時心态,或許彼時執意要與這人結婚,部分原因也出于玩樂意圖,看别人結婚,她轉頭就好奇也想去試試。
打從開始就是場玩笑婚姻,願打願挨,哪分對錯?
至于那些事業不順,樸晚認定是自己命數如此,時運不濟,流年不利...
于情于理,都不該是程莫霄自責的事情。
丢在矮凳上的手機被樸晚提前設置成了靜音,微信提示在屏幕上争先恐後地向上擠,最終被系統自動折疊,歸納在同一個任務欄裡。
屏幕随着新消息的到來一亮一滅,總結成一句簡潔的:【您收到十二條新消息】。
群裡的對話拼拼湊湊,說是店裡來了一位舉止奇怪的客人,明确表示隻想見樸晚,沒見到人,便要求與值班經理商談。
可夜露的經理隻負責查崗大小事務,并不涉及其他經營決策,樸晚也沒有将這部分職責委派出去。
那人最後無功而返。
用喬季淮的話來說,這來客特難搞,目标直奔找樸主廚不說,還東瞧西看的,怎麼瞅怎麼像哪個學人精同行扔進來的「商業間諜」...
樸晚沒有回複,确認内容後又将手機擱回矮凳上。
“要起來到陽台曬曬太陽嗎?這房子視野還不錯。”程莫霄單手護着她的肩膀,擡唇換了個話題。
興許是坐姿太實,又或是起身太快,腿麻之餘腦子也跟着發暈,好在被程莫霄一把将人撈進懷裡,樸晚才得以借着這份馨香穩住身形。
玻璃門的軌道順暢,即便是日日遭海風侵蝕,軸承間也沒有發出任何阻礙滞澀的聲響,随着開合的氣流擠壓,她的衣擺也跟着拂動幾分。
熾日高懸,映着不遠處好大一片湛藍。
事既已如此,程莫霄沒打算繼續再找合适的由頭,徑直開口,“還有一件事,處理之前應該先問下你的意見。”
程莫霄斂過她的手,将之擱在手心,安撫性地揉了揉。
“最近有人要租夜露場地嗎?”
“啊?江芥昨天也問我來着,誰呀,神神秘秘地...”
“如果我說是...MetroE上頭的資方呢?”
“他們公司想租用夜露一樓做外景場地,所以這兩天應該會有人上門和你商談租賃意向問題。”
“你不想和對方牽扯瓜葛的話,我來出面解決這件事。”
上門,店裡...
要是兩件事合在一起——
“所以說我還會當場見到MetroE?”樸晚有些猶豫,不敢确認,“還是說,隻需要和負責人交接?”
周圍的氣氛突然緊繃,空氣似是變得更稀薄,樸晚強忍着幾乎不受控的哭意,嗓尖也跟着酸痛。
那是無關緊要的人,無關緊要的名字,自己在屏幕裡見過很多遍了...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她早就已經免疫了!
可誠實的身體反應又出賣了她。
她神色恹恹,閃躲仍舊。
不安,發抖,暗暗蓄淚。
然後,又一滴砸落。
積壓了不少時間的壞情緒終于順着沖潰的堤口傾瀉,她對自己這般近乎條件反射的反應感到無能為力。
樸晚并非受不住這個名字,而是接受不了這個名字和自己再扯上什麼關系。
情緒的陡變起伏都被程莫霄看在眼裡,她擡手拭去不該綴在樸晚眼角的清淚,擠散懷間柔風,又把人攏在臂彎裡。
尚不清楚這幾個字母組合會勾起哪一段破碎的回憶,程莫霄也無意去探究背後答案,隻是伸手一邊輕撫着背,一邊低聲喚着她的名字安慰道:“沒事的晚晚,沒事的,那就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