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濃到化不開。
樸晚字正腔圓地述出所想,同床的另一位則是對着内容沉默了小半天。
該說不說她和白天時候轉變也太大了點...
前腳涉及到相關的人事物還隻知道朝後躲的人,這才多久,就敢迎着面門直接朝前莽了?
頗有逞一時爽心,大放厥詞的意蘊。
“你不怕了?”
問句咬字不輕不重,卻音音直戳樸晚麻筋。
她一時語塞。
爾後靜默,屏息,再頹氣。
“怕啊,肯定怕。”樸晚雙眸怔怔無神,拄着胳膊又換了個姿勢,“我都怕得快要死了。”
怎麼會不怕呢?
怕一步沒防住又成了誰的墊腳石,怕三言兩語還繞不開的姿色論...
“你知道嗎,程莫霄,一提這事我就惡心到想吐。”樸晚眉尾微壓,強忍着心中不适,“但又沒法繞開這事不提。”
“我壓根就不知道那時候是誰在背後做推手,一開始就隻是個無中生有的绯聞,但我說沒有,一幫人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人非蹬鼻子上臉要我自證。”
她們這一行還有個「職業病」。
越是閉門造車,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不會說話的廚具食材上,與人交流的能力就愈發變得生疏。
樸晚也不例外。
許是對現實一隅的專注到了極緻,才讓她在虛拟世界面前倍感力不從心,也忽略了對形象的塑造與維護,越生疏,越無策。
時間一長,看不見的浮生水葫蘆鋪得到處都是,已經到了趕不盡殺不絕的地步。
互聯網上的嘴巴向來矛盾又犀利,一面指名點姓地疊甲「我就說說怎麼了」,一面又去教人别在乎那些聲音。
怎麼能忽略掉呢?
她既不聾又不瞎,還認識很多字。
真是難為人。
“那沒發生的事情,要我怎麼自證?”樸晚突然有些氣急。
“換個比方說,快遞丢了,那要我怎麼和商家證明自己其實沒收到快遞?拍張空氣嗎?”
她後來想過大不了就避開紛擾,幹脆躲回後廚誰也不見,為了無名氏的一紙口腹欲琢磨一輩子火候和擺盤。
這樣不好嗎?
挺好,當然好。
卻也不是自己能拿到的。
“當時怎麼都等不來另一方澄清,合着他沒影響,全朝我一個人來了。”
哪哪兒都需要證明,可一通下來,自己隻證明了硬件條件哪哪兒都“不合群”。
床笫玩笑,膚色鄙視鍊,性别濾鏡...最後惡臭話兜兜繞繞,扣回姿色資本。
皮囊是樸晚最容易招惹背地閑言碎語的部分。
-「漂亮能當飯吃嗎?」
-「怎麼不能,在後廚閉門閉戶的,長得漂亮還不是 ... 欸,人過來了,散了散了。」
-「裡裡外外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兒,啧,給誰看呢...」
後廚節奏極快,忙起來又口無遮攔,那些老油條在熱鍋前全指望這些消遣解悶...
再然後。
-「看吧,那頭死羊才多沉,這都沒法從樓下一口氣扛上來...」
-「兩袋正常規格的面粉而已,離了拖闆車連路都不會走了...」
-「瓷瓶啊,沒力氣正常...」
形容她的金句總是那麼豐富。
再或者,千千萬萬個“她們”,都被這樣傾軋編排過。
憑什麼?
樸晚努力克制情緒,語速有些快:“程莫霄,你上次幫的忙,人情什麼的我都會另外還給你,但這一次如果你不站在我身後...”
字裡行間帶了超濃度的的決絕和近乎哽咽的鼻音,樸晚硬生生地嚼碎這股委屈,朝面前人的懷裡拼命擠了擠。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不止這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真的真的,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中央空調開得涼飕飕,絲質睡衣本着身舒适,程莫霄卻明顯感覺胸前洇濕愈發明顯。
那幾句自白正燙融理智,也将數不清的責任感澆鑄進早年自诩薄情寡義的空心。
逐漸填充,注滿,盈溢。
有些渾水擺在那,對樸晚來說不去蹚就是最好的選擇。
可既已意決,那自己肯定要為她多燃上幾捆柴薪。
程莫霄下唇顫了顫,随後伸手圈住樸晚的脖頸,用無比輕柔語氣将話遞了出去。
“我答應過的,會和你站一起,不要擔心。”
這場火,為樸晚,亦是為缺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