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目不移,答道:“我不識得那人。”
“穿着呢?”
“着蓑衣戴鬥笠,背上還有一捆柴。他還拿布巾遮了臉,我未見得樣貌。”小娃道完,咽下口水,難掩想吃的模樣。護院見已再問不出好歹來,便将桃酥都給了他。
接下桃酥的小娃捧着回家去,護院折返問春閣外,等着再瞧萬鸨姐兒動靜,依照小娃子描述,那人許是刻意僞裝過,此番舉動必有目的。然他守了一整夜,至問春閣開門迎客歡歌笑語,又至它賓散客歸聲沉人寂,那萬鸨姐兒才終于露面。
但瞧她褪下绫羅衫着了粗布衣,粉黛未施,素钗作髻,虛掩口鼻,于小門出,垂首貼牆而行,彎彎繞繞皆挑人少的巷子。護院不敢跟得近,又怕鬼祟惹人疑,便隻能看清她轉的方向,估摸着一路跟到城外。
出城又行數裡路,入山道,至密林中方才停下。此處正巧,乃浣甯山地境,再沿大路往上十數裡便是淨玉玦的宅子。跟随至此的玉蝶精且見得,正猶豫是否先回去,便聽聞人聲傳來。
說話之人是位男子,身着蓑衣帶鬥笠,已在此地等候萬鸨姐兒多時,聽得腳步聲方才回眸看來,問道:“東西你可都帶來了?”
萬鸨姐兒本是喜笑顔開,一聽此言便微微皺起眉來,問:“什麼東西?是你書信與我,稱銀兩已備好,要我莫聲張偷偷來取,怎地還問我要起東西來了?”
男子用黑布擋去下半臉,隻露得一雙眉眼來。但見他不悅,怒道:“你出爾反爾?!”
這眉眼瞧着眼熟,萬鸨姐兒便細細打量起來,末了更是捂嘴驚呼道:“怎會是你?!書信給我的不是城主府的人麼?!”
便知身份已暴露。男子當下沖上前來,摸出早已備好的匕首要殺那鸨姐兒。護院見得,自然不肯袖手旁觀,遂現身來護,且要看看到底何人起歹心,伸手去揭男子面巾。
又見有一人,男子驚詫不已,竟愣住,便叫那萬鸨姐兒給逃脫了去。
護院上得前來,将他攔下,意要殊死一搏。眼瞧着萬鸨姐兒逃走,他哪肯就此罷休,大聲喝道:“勸你莫蹚這渾水!”
“這渾水我不僅要蹚,還要捉你去見城主!”護院高聲道來,便撲上前與男子扭打作團。
一招蠻牛推山,又一招盤蛇纏兔,男子豈是護院的對手,眼看着被擰住胳膊敗下陣來。護院奪下男子手中匕首,這才伸手扯下他面巾。
正是那米坊的邢少東家。
見得此人真面目,護院竟一時松了幾分力,驚呼道:“邢少——”他話未落定,便叫邢少東家用另一匕首捅入腹中。
他握住匕首一轉,橫着剖開護院的肚子,貼近他耳邊切齒低聲道:“多管閑事。”
邢少東家拔出匕首,推倒護院在地。護院倒下便再難起來,即便苟延殘喘了幾口氣,可腹部傷口太大,想來已無藥可醫。思及此,邢少東家冷冷睇他一眼,又追萬鸨姐兒去了。
目睹這遭惡事,玉蝶精本是想救,又擔心貿然出手壞了大事,便隻得等惡人走後顯出原形來,扶起尚存一口氣在的護院回宅子去了。
且說淨玉玦心緊戚亭涵餓死,又去牢中探望,見他正啃饅頭,這才安下心來,步入他身旁坐下。戚亭涵擡眼見了,又垂下目光未有動容,不緊不慢就着鹹菜喝下口白粥。淨玉玦仗着他瞧不清,大膽細細打量他半晌。近些時日來,頓頓不見好菜,且日夜煎熬心力交瘁,戚亭涵已是消瘦許多,倒更顯眉目深炯凜寒了。
許是仙君常來無言相伴,這般靜默也未使得戚亭涵開口,旁若無人吃完,端了空碗至牢門邊放下,這才轉身回來坐好,背靠寒牆閉目養神起來。
見他不搭理,淨玉玦亦未作聲,撚來幾縷光搭成棋盤,捏袖捉來光點,走下第一步,後不再有動作,直至戚亭涵睜眼看來,才指着棋盤道:“近日學會的新花樣,尚且生疏得很,你若閑來無事,不如陪我一局。”話音剛落下,二人手邊便多出滿子棋罐來。
戚亭涵踟蹰許久,念及總歸是個打發,遂取子落下,行定一步。
“你這神仙倒是閑情逸緻得很。”
“說來慚愧,我既無廟堂更無信徒,自然是比别的仙家清閑許多。正好你也清閑,陪得我混混時日,甚好,甚好。”
聞得此言,戚亭涵稍有不悅,持子脆聲落下,似有使脾氣之意。淨玉玦擡眼看他,瞧那一副毫不掩飾的模樣,便不禁笑了。
且聽他又道:“等你出去了,替我建座廟如何?”
戚亭涵心中仍有憋悶,便未答他。
淨玉玦輕歎,繼續道:“罷了罷了,你若能奉我三支高香,我心便足矣。”
“前日說過高香供奉,我不會食言。”
“那我便等你高香。”
淨玉玦剛取子正欲落下,聽得院中玉蝶精叫喚,當下一頓,速速起身回到畫中,便是連隻言片語也未留下。棋盤光縷随之消散而去,戚亭涵攤開手掌看了許久,才終于擡頭朝仙家畫看去。
這段時日,莫非是他患了臆症,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許是大夢一場。可若隻是大夢一場,往後大半生便都要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含冤終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