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身體羸弱的緣故,憐所知曉的妖獸幾乎全是自天央與見喜口中來,他未曾見過玄鳳以外之妖之人,即便無數次憑借天央與見喜的話語拼湊着外界的模樣,但也始終無法擁有真正的感知。
然而眼前這個并非玄鳳族的男人真實存在于他眼前,僅僅隻要再往前一步便能碰到。
厭隗坐于石榻上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憐,雖是嘴角有笑意,眼中依舊難掩寒光冷峻:“數百年未來往,玄鳳竟落敗到如此田地。我依稀記得你們族長乃是天原,或說他已經死了?”
憐聽得他最後這句話,當即攥緊拳頭怒道:“我們族長豈是能容你不敬的,即便你死了他也還會活着!”
見得憐有膽對強出百倍的大妖怪動怒,厭隗原本還帶有一絲笑意的神情立即徹底冷下來,出手抓住他天靈蓋,陰沉道:“那我現在便去殺了他如何?屍體帶回來熬成湯給你灌下去,也好讓你這妖力薄如蟬翼的小雛鳥補補修為。”
憐勉強壯膽冷哼道:“許是你的肉更香呢。”
“嘴硬。”他話音一落,便朝憐的頭頂按下妖力。
頭頂傳來的壓迫豈是憐能承受得住的,當即便覺陣陣暈眩倒在厭隗腳邊。厭隗拿腳踹了踹,未見他有動靜,這廂單手抱了他起來行至洞口處往外一抛,将憐給扔下了懸崖。玄鳳有翅羽,即便是再高的地方摔下去也不礙事。這般思來,厭隗索性抱手蹲下身,前探出頭去瞧着那隻小雛鳥如何應對。
可哪知憐實在太弱當真暈死了過去,連當前遭人扔下懸崖一事也未曾有察覺。厭隗本是略顯看戲的臉上逐漸皺起眉頭來,不由得砸了下舌頭展翅急速飛撲而去,終是在憐被摔死前抓住了他的胳膊,提吊着又飛回洞窟之中。
他将憐扔回石榻上,低頭看向自己适才拉住憐的手掌,握了握,不禁于心中暗道一句好細。如此孱弱的妖怪在困獸谷中必定活不長久,虧得玄鳳未抛棄。
不知是何來的善心,厭隗竟出去采了些滋補妖氣的靈草來,含在嘴裡嚼碎後直接給憐喂下,又擡了他的下巴輕撓喉部,待他徹底咽下才收回手抱肘端詳起來——發黑如墨膚白若雪,即便是在玄鳳當中也是不多見的容貌。
他伸出手去撥弄起憐的頭發,剛想揪下一束來編成手繩,怎料得憐竟忽然握住他的手拉近臉頰蹭了蹭呢喃道:“見喜……”
厭隗當下心生不快,彎過手指拽緊憐的頭發,冷眼道:“起來。”
憐吃痛地皺起眉頭,鬓角傳來的劇痛卻是愈發強烈,直至他醒來亦未有絲毫減輕。他睜開眼,借着洞外照進的天光勉強看清了厭隗半分不柔和的臉,喊了一聲痛。
即便聽得他呢呓,厭隗仍是沒松手,徑直扯着憐的頭發将他拽起身,問道:“見喜是誰?”
憐坐于石榻上捂着被拽扯的地方仰面望向厭隗,茫然無措回道:“我姐姐。”
“你成對了否?”
“尚未。”
“為何?”
憐垂下放于頭上的手,下移目光勉強苦笑了又道:“我與見喜乃是雙生鳳,自出生起我的妖力幾乎全給了她。無人願意下嫁給半死不活連飛都飛不動的玄鳳。”
厭隗終于松開憐的頭發,以手指輕觸他胸膛,道:“既然是雙生鳳,隻要殺了見喜,你被她吸走的妖力便會重回你體内。我可以幫你殺了她。”察覺憐的身軀有輕顫,厭隗繼續道,“如何?我可是難得有心管旁人閑事。”
憐低頭看向胸膛前骨節分明粗燥的手,頓了許久才道:“下月便是見喜與天央的涅槃大禮。見喜若是死了,不僅是爹娘,連天央亦會傷心難過。”他握住厭隗的手緩緩将其放下,“于我而言,世上再無比得過見喜與天央重要之人,他們能美滿便足矣。你的好意的心領了。”
是如發現有趣之事,厭隗迷起眼竟是渾身打顫。他逼近憐的面前驚笑道:“雖不常見,卻也并非絕無僅有。無論是朱鳳還是玄鳳,總會有些不願意與雌鳥成對的雄鳥。你,想替代見喜與天央進涅槃。”
憐聽得,露出滿臉震驚與慌張立即使勁搖頭否認道:“我從未這般想過!天央與我親如兄弟,與他浴火涅槃交換朱蟲的該是見喜。此事乃是見喜剛出生不久便定下的。他們相互傾慕,我亦是為此高興。”
“那為何說起天央時,你竟是一副難掩眷戀的模樣?”厭隗撫摸上憐的面頰,以拇指推上他的下唇,一字一句道來,“不僅是妖力,連心愛之人也被見喜奪走。真可悲。”
“不是,我對天央并非……并非……”他忽覺鼻子一酸,便不禁模糊了視線。
厭隗甚是滿意,遂又逼問道:“你想讓我如何做?是殺了見喜幫你奪回一切,還是将你送回去繼續凄慘過完此生,你來選。”
憐驚惶睜大雙眼,顫顫巍巍伸出手抓住厭隗的衣裳,已是潸然淚下如雨:“我都不想,即不想失去見喜,也不想再回族裡。”
“既然如此——”厭隗彎腰扛起憐轉身走出洞外,縱身一躍俯沖下懸崖,于半空之中倏然張開雙翅滑入底下樹林間,側身避開惱人的枝丫向着溪水而去。他重重落于溪水中,尋了處深淺恰好之處将憐扔下。
憐掙紮着要起,剛撐住溪底石頭便又遭厭隗扼住脖子推回水裡。溪水沒過他全身,他尚未理清眼下狀況便嗆得幾口,橫豎吸不了氣,遂奮力抓撓幾番才終于又被厭隗給拽住衣襟拉出水面。
他正咳得氣喘籲籲,便聽厭隗問道:“我給你個機會再選一次。是讓見喜死,還是眼瞧心愛之人與妖力皆被奪走繼續凄慘一輩子?”
“咳咳咳我……我說了不會傷害見喜!”
“哦~倒是挺有骨氣。”話音尚未落定,厭隗就又将憐推入溪水叫他呼吸不得。過了半晌,他将憐拉出來再次問道,“再這般來回折騰幾次,你便差不多該死了。你最後連自己的命也要雙手奉給她?”
“咳咳咳咳!”憐幾乎睜不開眼,雙手胡亂抓扯着厭隗的衣裳,胸腔裡傳來火燒般的劇痛更是讓他說不出話來。
厭隗面無表情,冷冰冰地說出簡短的一句話來:“向我求饒。”
憐大張着嘴喘得幾口氣,鉚足力氣大喝道:“我……不!”
厭隗不悅地皺了下眉,立刻又将憐推入水中起了殺心。
至今為止早已數不清究竟殺過多少隻千年修為的妖,那些妖臨死前總會痛哭流涕地求饒或是極度怨憤。每回瞧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妖們變得扭曲,他就不禁感到厭惡。憐是他起過殺心當中最弱的一隻,分明是最弱,卻不肯求饒不肯哭喊,甚至連絲毫懼怕都沒有。這讓厭隗感到沒由來的火冒三丈。
殺了他,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