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又來到不望崖的洞穴。
不望崖興許不過是厭隗浪迹困獸谷的諸多栖息處之一,誰也不知他是否還會回到這個地方。憐落腳于洞口收起羽翼後竟是有些怕了,尤其焦躁便是隐隐不安起,心下裡猶豫半晌才終于擡腳移步往裡而去。
厭隗不在。
早已料得許是如此,可當洞内空無一人影時仍然讓他不禁些許失落,輕歎一聲走到石榻邊坐下。
光于洞外隻成一個片,定定看久了便模糊得隻剩下單一的青。繼而日輝月影交替了顔色,也使得黑與白皆有存在。坐于石榻上的憐始終未曾動過,依舊是那副目有凜然氣勢的模樣等着不知何時歸來的厭隗。
日月更疊過三回,憐再挨不過饑腸辘辘起了身,行至洞口尋思着許是該出去捕些食物果腹。偏偏一陣狂風驟然襲面而來,卷起黑羽如零雪。憐不禁出了神,攤開手心接住一片垂目看得,此時天光隐匿下去,一個魁梧的身影擋在跟前壓下許多陰影來。
“你來作甚?”
憐攥緊手中墨羽擡頭見得厭隗震驚的模樣,輕描淡寫道:“回來了?我餓了,去尋些吃的來。”
厭隗有些怒,道:“我問你來作甚。”
憐扔掉墨羽猛然出手抓住他衣襟拽近跟前,惡道:“跑來霜墨裡大鬧一場,又任性妄為擅自走了。厭隗,你未免活得太自以為是了些。”
“不長記性。”厭隗額上青筋一跳,出手扼住憐的下颌,“你說誰自以為是?百年前在此崖洞中所經曆之事你還想再來得幾回?”
憐使勁掰着下颌上的手,獰笑道:“叫你失望了,我一回都不想再來。”
此言卻是叫厭隗更不明白,天央與憐相互傾慕乃是至百年前起就未變過才對,他也已親手為自己百年的牽挂做下了斷不再繼續糾纏,本該是從此永無相見時的。他逼近憐跟前:“我分明已經放過你了,為何還要來找我?”
“我可未打算放過你。”
怒火油然而生,厭隗抓住憐的手臂轉身一甩将他抛出洞外,迅速閃身而去于他背後攻下一招,陰沉道:“就憑你?”
憐未料得厭隗竟會突然出手毫無防備吃下攻擊亦是頓生火氣,偏頭啐掉口中鮮血急飛而去。他二位出手狠辣皆不見有留情,處處皆是要取對方性命之意。憐終是敵不過厭隗,纏鬥一日後便力有不及漸漸敗下陣來,隻能勉強防下厭隗充滿殺意的招式。
“為何要來?!為何要來!”厭隗連出幾招将憐狠狠擊落于地面,急随其後重落至旁邊,以單翼為劍高舉起欲要刺穿憐的心髒。可忽而不知為何,他竟又是無措地流出許多淚來,“你不來,我便不用殺你了。”
憐咳出大口血來,顫巍巍伸手抓住厭隗的褲腳,直勾勾盯着他道:“動手啊……!殺了我,我便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是啊,要是最開始未有一時好奇救你便好了。”他說罷,便将羽翼插入憐的腹部,“憐,我一直都非常思念你。”
仿若諷刺他一般,伴随着湧出口鼻的鮮血,憐嗤聲笑了,緩緩閉上眼徹底失去意識。
直至身下的泥土被浸得殷紅凄豔,他抓住厭隗褲腳那隻手也仍是半點沒松力。厭隗低頭怔怔看着憐,許久之後才終于抱起他飛回崖洞中耗去千年修為替他療傷。
先後兩千年修為既去,所剩餘的也不過區區七八百年了,别說還如當初那般叱咤風雲,便是自保都諸多困難。好在憐昏睡十日後總算悠然轉醒,捂住尚存痛意的腹部坐起身四下尋厭隗的身影。
他剛下了石榻,正巧見得厭隗懷抱山果渾身挂着新傷回來,遂譏諷道:“留我一命是為往後興緻來了繼續殺麼?”
厭隗抱着山果入洞中,越過憐身旁而不做聲,即未因憐醒來而面露欣喜,亦未再次怒火相向。
這廂遭漠視憐自然心生不快,一腳踹得厭隗踉跄撲倒在地山果撒去,隻頓了頓便撲上去抓住将要起身的他掰過脖子狠狠咬下:“我也給你個選擇,要麼好好服侍我,要麼此後你來做雌鳥。”
厭隗任憑憐咬得如何用力都未做反抗:“我不明白你話裡意思。”
憐的牙上有使了幾分力,竟是憤憤起來:“幾日不見,你變傻了?”
“從一開始我便不懂你在想甚麼,也不知你究竟想要甚麼。”厭隗低頭看向自己再也無法凝聚出巨大妖力的手掌,知是再也敵不過身後的憐,便放下,“你再強勢些,要與天央成對并不難。為何要來找我,你不是恨我麼?”
“你還沒選。”憐松開嘴順勢将額頭抵于他後背上,又問,“你呢,為何殺了我又要耗費修為來救我?我亦是同樣不明白你甚麼意思。”
厭隗沉默片刻,才道:“我既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你活着。百年來,無論我身在何處做些甚麼,總會不斷想起你。如此叫我煩悶不已。然而即便我想将你留在身邊,你也不會對我笑,這令我更加憤怒。”
“你從未做過讓我能對你笑出來之事,難不成你以為對着害死見喜使得霜墨裡百年戰戰兢兢的罪魁禍首我能由心笑出來?”
“我幫你拿回了妖力,還讓你有機會與天央成對。你反而恨我?”
憐無奈歎口氣:“見喜于我而言,比妖力比與天央成對更為重要。你從我身上奪走了最寶貴的物什,至少也該向我道個歉。”此番說罷他便重重拍了厭隗一巴掌,“道歉!”
“我不覺得何錯之有,道歉也隻是敷衍你。即便這樣你也想聽,無論幾次我可以說。抱歉,抱歉,抱——”
“閉嘴!”
厭隗皺了下眉,索性起身去撿滾落的山果再不對憐言道半句。此番作為叫憐心中憋悶,卻也不願向他服軟徑直出了山洞去尋吃食,末了至雲落晚霞遍茜色方才提着幾隻野獸回來。厭隗見得,忽而勾了唇角便輕蔑笑了。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後悔對你的所作所為。”厭隗指着憐手中的獵物,道,“若非如此,你今時今日仍無法獨自存活,恐連霜墨裡都出不了便早早死去。”
憐聞言氣急險些動手,轉念一想又強耐下怒火近前去猛推他向石壁,道:“說來,你想看我笑啊?”
厭隗指向憐的兩邊嘴角往上推,使他雙唇彎出怪異的弧度,臉上的笑意冷若冰霜:“生氣和哭的模樣我已經看膩了,笑笑。”
“我想看我笑到幾成?”憐一面說着一面将厭隗的手掰開來握于掌心撫上自己的臉頰歪頭輕蹭,淺勾了一些嘴角道,“此乃一成。”繼而又加深幾許弧度,“此乃二成。”随後捏住厭隗的食指放于嘴角,随着上揚的笑意慢慢往上推,“此乃三成。”說罷便挑了眉目上睇他,問道,“還想看麼?”
厭隗不禁摩挲着憐的嘴角,那般刺骨的神情不知何時起便是徹底消融而去:“十成,是何模樣?”
“眼下我隻能對你笑出三成來。”憐這般說完便近前去了,擡了下巴貼上厭隗耳邊輕聲道,“你若肯做些令我愉悅之事,我自然便能再多笑笑。”
所謂的愉悅之事,他幾時想通過?厭隗這般想來,用力揪住憐後腦的頭發,道:“你果然是……不長記性。”
憐伸痛得皺了下眉,又忍下來,低聲道:“誰叫我無論如何跟你講道理,你根本就聽不明白,還不如索性教你如何做來得省事。我呢,若是與身邊親人分别便會因傷心而笑不出來,太痛也會笑不出來。可要是身邊親人能得償所願平安喜樂我便會笑,被溫柔以待亦會笑。還有,能與你和平共處不再相互傷害的時候,我也會笑。”
穿插于發縫之間的手指總算收得許多力,不再蠻橫如初:“兩千年修為已廢,我再奈何你不得了。”
“你活該。”
“憐,我想溫柔待你,你願意與我成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