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鎮見了,驚得合不攏嘴。
那将馮東家扼頸而亡之人正是其子馮漱已。
蒼彌于阿鎮身上收回視線轉向馮漱已,道:“去殺了戚亭涵。”
馮漱已周身煞氣浮繞,及首及足已是近乎被包裹的模樣。即便仍于煞氣噬心中保留最後些許自我,身體卻不再受他控制,腦中尚且清醒地任憑自己的身體飛上屋檐向城門而去。
口中嗚咽聲分明自滿腹悲楚而來,反倒是讓他更招人懼怕了。
以往從不曾上過屋頂的馮漱已此番全然上了個夠。守城的士卒見他來,驚訝不已,正愣神有戒備便已再尋不見他的身影。
随戚亭涵一同至城門上的玉子兒察覺有異物正趕來,隻稍踟蹰了片刻便已被馮漱已近前來了。那身煞氣雖在鼠妖那處見過,可眼下來人乃是熟識的馮少東家,玉子兒這廂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擋在戚亭涵身前并未徑直迎擊而去。
凡人瞧不見馮漱已周身纏繞的煞氣,便不知他此時情況。戚亭涵隻見他那張滿是淚水遭夕陽印得些許發紅的臉,繞開跟前的玉子兒走上前去問道:“出甚麼事了?”
與臉上糾結的神色大相徑庭,馮漱已的手臂被擡起隔空一抓,煞氣便倏然奔向戚亭涵将其周身緊緊纏住,勒緊了頸脖。戚亭涵面露痛苦之色欲要掙紮卻動彈不得,旁的士卒看不見煞氣自然不知他此番痛苦是為何故,茫然兩相顧了,未作得任何動作。幸得玉子兒終于回過神來出手斷去煞氣,這才使糾纏于戚亭涵身上的東西散去。
戚亭涵跪倒在地連連咳得幾聲,近旁的士卒立即上前來左右攙扶才使得他勉強又站起來,擡頭看向與玉子兒纏鬥起的馮漱已,剛要開口便又是一陣咳嗽。
便有将領見馮漱已與玉子兒鬥起來,遂大聲喊道:“快擒他們!”
“莫傷了漱已!”于咳嗽聲中戚亭涵奮力喊得一句。
凡人哪裡是馮漱已此刻的對手,三兩下便遭揭翻在地。周圍餘下士卒一見,紛紛心下裡驚訝平日手不扶鐵的馮府少東家竟有如此蠻力,未再等命令下來便手持兵械朝馮漱已圍攻而去。
這廂人多雜亂再施不得法術,玉子兒被沖來的士卒擠到後頭再近不得馮漱已半步身,便急得大喊道:“你們快快讓開!他不是你們能對付的!”
便有一士卒見他年少稚嫩心緊拿下馮漱已時傷着他,便拉住他手臂往旁退去,道:“不該你這小兒摻和進來,去,一旁待着。”
他話音剛落定,前去圍擊馮漱已的士卒隻吃了一招便四下亂飛開。玉子兒尚且未來得及掙脫那多管閑事之人的手,眼前竟隻閃過一道黑影,再轉頭循着黑影而去的方向凝神細看時,便是隻見得煞氣貫穿了戚亭涵的身體。
此番接連之舉實在太快,以至于在場無一人做得反應來。戚亭涵低頭看一眼絲毫無損的铠甲,徑直栽倒下去。他閉眼那時馮漱已稍稍能控制住了自己的身行,遂上前接下他再無生息的身體嗚咽哭起來。将領士卒們皆有茫然,不知何故馮少東家還未觸得戚亭涵身體怎就叫他倒下了。
玉子兒咬了一口拽着自己的手,趁他吃痛掙脫開速速跑向戚亭涵探他命脈。這一探,他便是覺得天都塌了。
“戚公子……死了……”
将領不信,猛地推開馮漱已與玉子兒親自再探,不信,又探。
馮漱已抱頭伏地号啕痛哭。那些個污濁不堪的煞氣緩緩自他後背而出漂向空中彙聚成一道人影,那人影落地瞧了戚亭涵一眼,正欲走,便被玉子兒撲上來抱住。
玉子兒朝他大喊道:“不許走!你究竟是甚麼人?!方家村的村民是你害的,那時偷襲仙君的是不是也是你?!”
人影頓了頓,似在自言自語呢喃道:“我……究竟是甚麼人呢……?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為何還要附在馮少東家身上殺了小龍子?!”玉子兒雙臂死死環住人影如虛如實的身體,“你跟我回去見仙君!”
人影雙手垂于兩身側未有任何掙紮的動作。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舊在變得稀薄,直至終于徹底散了去。唯有一句低喃的言語仍留在玉子兒的耳畔。
“我隻是想念當初的大荒之禹與戎弱,可是他們全都已經不在了……”
玉子兒最終也沒能抓住人影分毫。
戚亭涵之死引得城牆上慌亂不已,又因玉子兒莫名其妙的舉動更是暗暗湧起諸多驚駭與不安。将領做主将戚亭涵的屍首送回城主府,并抱了一絲希冀去請了沈老來。沈老仔細探瞧過幾回,垂頭歎氣以無聲宣告了戚亭涵的身故。
而那城牆之上,因将領憂心他再加害另外兩位少公子與城主的緣故,馮漱已并未随着急行的隊伍前去城主府,則是被留于城牆之上等待處置。他望着逐漸燃燼的天色早已再作不出任何表情,便是連求死的心都不再有。
倘若戚城主覺得要将他千刀萬剮才解恨,他便願意被千刀萬剮。
帶了城主口令而來的士卒大跨着步子攀上城樓,對看管他的人道:“城主有令,将馮漱已就地處決,屍首好生安葬。”
“少城主如何,當真是……”問話之人并未言道出後半句,見了傳令人的那副神色便明白過來,這廂拔出腰間佩劍擱在馮漱已肩上又道,“雖不知你是如何下的殺手,但少城主因你而死不假,處決乃你罪有應得。隻是,馮少東家平日裡的秉性絡澤城無人不知,故念在此,許你留下最後的言語,我會幫你帶給馮東家。”
馮漱已張張嘴,默默垂下頭去搖了搖,道:“我已無話可說,勞煩您髒了刀劍,動手罷。”
機關算盡,到頭來爹甚麼都未得到,他亦是甚麼都未得到。馮家,還當真是白忙活了一生。
問起根由,想來是動手的士卒從未奪取過誰人的性命,即便已是狠下心朝馮漱已脖子猛地劃過一刀叫鮮血噴濺一身,馮漱已卻依舊存了幾口氣在。
天色已是徹底晚下來,夜幕之上星河長挂。他倒在城牆上勉強還能最後看得幾眼,便見了一道纖瘦身影飄然而至落地于他跟前。旁人皆不得見她,唯獨馮漱已看得真切,這廂露出笑意來輕聲喚道:“白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