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萬魔山深處有座孤墳。
墳前無墓碑,不過是些大石頭堆壘成包罷了。墳裡埋的,乃是數千年前得知有座滿溢煞氣生人不近的魔山不斷吞噬周遭因而前來除魔的天神。他身披星月盈白之光,踏入了這片由煞氣化山壁高築的九連之山。
盡管此處的煞氣曾漂向遠方沾染着外界潔淨的魂魄使其成魔,可入山後卻是空無一魔物。他一直行至深處,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峰,除卻滿眼盡是烏黑的煞氣之外,便隻見到那副令人懷念的模樣,與幾千年前在天上的宮殿裡頭初次相見時如出一轍。
“說好久不見許是有些奇怪,想來你未必認識我。我該如何稱呼才好?”他這般問道。
眼前人定定看着與烏黑煞氣半點不相襯的他,絲毫未見任何情緒:“大荒之主,蒼光。”
“大荒之主,蒼彌。”
他稍稍有愣,随後便了然眼前這一切,笑道:“我乃星月天,輝即。”
為除魔而來的輝即最終身受重傷死在此處,蒼光特意從九曲萬魔山外搬回來石塊與蒼彌一起将他葬在了深處。
“蒼彌,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離開九曲萬魔山去外面看看。”尚且未死時的輝即如此對蒼彌說道,“雖這世間仍舊不夠美好,但你的師兄們皆在為此而努力。待三界之主歸位後,神、人、鬼,生靈萬物,都将各歸各道遵循自然大法,生生不息。我想讓你親眼瞧瞧這樣的世間。”
于是輝即死後不久,蒼彌便告訴蒼光他要離開此處。蒼光勸過他,若是離開大荒之禹出了這片魔山,他定然會死。哪怕輝即為他延了些許存活的壽命,也不過隻有數百年的時間。然而蒼彌依舊執意想看看輝即期望的那個世間,并且甘願幫他去做未完成的遺願——消除自己的魂魄。
蒼光曾質問過輝即如何除盡天下魔。那時輝即踟蹰許久後這般回答:“第一隻誕生于世的魔正是蒼彌。一生二,二生萬物,便有了千千萬萬的魔。唯有蒼彌消亡才能淨化大荒之禹,才能使得煞氣消失不再另生。世間因此便不會再有魔了。”
故而蒼彌便想着,該趕在死去前殺了另一個自己,也為這渾渾噩噩未得過半刻己心的一生添上些許星月盈光。
“蒼彌。”蒼光走來喚他道,“我找到他了,在絡澤城。”
自大荒之禹再不複昔日模樣後,他們便停止了光陰,依舊是當初那副少年的容貌未曾有改。
“雖不知為何他會從忘海的封印當中出來,但似乎并未引發異況。”
站在輝即墳前的蒼彌回過身去睇了他一眼,又轉頭默默與那孤墳話了離别,這才終于往外行去。他一動,周遭缥缈的煞氣受牽引般追逐趨附而來,如巨大的披風向他後背似觸非觸而去。蒼光揮揮手臂欲要替他趕走,他卻是駐足擡頭見了,張開雙臂相迎接。
煞氣緩緩自四面八方彙聚,纏繞成了一件寬大的黑袍将他裹在其中。蒼光見了,于懷中拿出一隻金色面具來替他戴上。
蒼彌木讷冷漠的臉上沒有半點驚訝疑惑,隻是淡淡問道:“這是何物?”
“是輝即留下的,囑托我若是你要出去便給你戴上。”蒼光為他戴好金面,擡頭睇了眼浮動不安的煞氣,亦是一揮手将其招來附于己身,又說道,“走罷,離開大荒之禹。”
“你要随我一同離開?”
“大荒之禹沒了,留與走又有何區别,和你一起離開總好過獨自待在此地。我也想看看輝即期盼中的那個生生不息的世間。況且,我們又怎離得彼此。”
大荒之禹從不見任何生靈,何謂自然大法,何謂生生不息,他實在也想看一眼。
蒼彌決定離開這裡用最後餘下的數百年光陰去完成輝即的遺願時起,蒼光便一直在尋找忘海的封印。他找了許多許多年,也由此看過了混亂不堪的人間。有人生得極苦,有人死得極苦,盡管錦戶之中酒肉添香男呼女笑,土牆荒地之上的哭聲卻從未停過。而妖魔漸興,捕人為食,一村一城轉眼即逝,錦戶荒土皆是歸于黃泉。
數千年來,蒼光所見之事之物大抵如此。
自然大法生生不息的美好究竟是何模樣?隻要讓蒼彌消失便能見到了麼?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蒼彌,忽然問道:“蒼彌,你知道自己是如何堕魔的麼?”
蒼彌頓了頓,才道:“我隻知道很疼,很疼很疼。其他的……想不起來了。我以為戎弱會來救我,可等到最後一刻他都沒來。他為何不來……為何……要舍棄我……我等了他三千年,換來的卻是如此下場……”
黑袍擅自有湧動,蒼光見他心緒不穩立即按住金色面具道:“不是有我在你身邊麼。況且戎弱不來是因為他封印你之後便身隕,并非是舍棄了你。”
金面有光,如星如月灑于蒼彌身上,他這才總算平複下來,擡手捧上金面兩側道:“原來這個面具是這般作用,幸而有它在。”
見蒼彌平複下心緒,蒼光才道:“前面便是絡澤城了,聽說今日有廟會。”
“廟會是何物?”
“乃是凡人的慶典。天色暗下來後便點起各式各樣的燈籠,人人皆會出門來聚于街巷上遊玩。”
“凡人是何模樣?”
“與你我别無二緻。我帶你去瞧瞧。”
便于城中滿園香裡落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