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棠斥嘴裡咬着包紮的布條正打結,聽得仙君道謝便是擡眼松開唇,回道:“仙君客氣,我隻是跟于亭涵身後,找到您的是一隻玄鳳殘存的念想。”
“天憫。”淨玉玦還記得此前被戎弱霸去身體時的所言所行,遂念了天憫的名字。隻是他并非戎弱,故而不識此妖身份,“似乎是與戎弱有瓜葛。”
“他稱我作大哥。”瑤禮道。
淨玉玦一聽便笑了,掐住他臉頰道:“你還成大哥了。”
瑤禮别開臉推去淨玉玦的手,順勢握住了垂首而視道:“你還要去九曲萬魔山麼?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好。”
“咳咳。”去邈故意咳嗽兩聲引來淨玉玦目光,而後移眸一旁随手指了指自己與巫最,道,“道天呐,你說玉玦仙君是不是也得謝我們一言?亭涵小子脊骨上的傷可全靠你我醫治才得以痊愈,天底下哪個凡人有此待遇。”
言下之意豈會聽不出來?淨玉玦起身來一一向巫最與去邈作揖行禮:“多謝二位司天出手救治我家小子,隻是,若連他身上其餘傷口也一并治了,便更好了。”
去邈背手傾身湊近來笑道:“特意給你留的,好讓你顯顯身手。不必客氣。”
淨玉玦臉上繃着笑:“有勞弁天多此一舉。”
巫最不與他二位戲言,瞥見不遠處早已重新戴好金面的蒼彌尋思遲疑片刻方才走過去,問道:“你臉上的面具出自何人手?”
蒼彌默口片刻才答道:“輝即。”
此言一出,那三位神仙皆是側目驚訝看來。去邈當下神色凝重快步走來,還不待開口逼問便被巫最擡手攔下勢頭,遂不得已咽下呼之欲出的質問。
巫最放下手,沉了嗓音問道:“他在何處?我們找了他數千年,你若知曉他下落,可否告知。”
“他在九曲萬魔山。”蒼彌說得格外平靜。
去邈怔了片刻,立即追問:“數千年來一直在那處?!”
見得蒼彌緩緩點頭,二位司天齊齊側目看向那片幽黑不見他色之地,皺眉苦思半晌後相視一眼。巫最又道:“帶我們去見他。”
隻是聽得又往九曲萬魔山的決意,瑤禮立即雙手捧住淨玉玦的手滿臉不願意。淨玉玦側目垂睇他,手上也使出力氣握了回去,于他仰頭看來時笑道:“我也想見見星月天,你随薄棠斥在此等我。”
“你便不必去了。”去邈插話道,“待我們找到星月天将他帶出來,屆時你再見他不遲。”
淨玉玦一琢磨,覺得此般甚好:“二位司天請務必帶星月天出來。”
“輝即……”蒼彌忽然又開了口,“星月天已經死了,九曲萬魔山之中的是他的墓。”
先前聽聞九曲萬魔山之名時心中早已有此猜測,巫最便未有太過驚訝:“如何死的?”
“重傷不治。”
去邈急道:“三界裡誰能傷星月天?!”
“還能有誰。”蒼彌手指青天之上,緩緩吐出兩個字,“夙重。”
“你說天帝?!”
巫最咬咬牙,克制住情緒後道:“帶我們去星月天墓前。”
原來星月天已神逝。目送蒼彌領着巫最與去邈下山坡跨入禁介之線往九曲萬魔山而去,淨玉玦不由得在心下裡有此歎息。他原本打算做件好事,向星月天轉達狼王的心意圓狼王一個相見的心願。
與不存于世的神明又該如何相見呢?
“仙君還打算等?”薄棠斥至淨玉玦身側來問道。
“親眼見見星月天的遺骨也好。”淨玉玦揮袖以仙術搭起個棚子大席,就地盤腿而坐不見太懶散。
瑤禮便也貼着他坐下,問道:“星月天是狼王跳舞想見的那位月神麼?”
“嗯。”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見淨玉玦側頭看來,瑤禮仰起臉正色繼續道,“若是淨玉玦不在,從此以後我再也無法與你相見,定會難過得不如死了的好。”
“肚子餓麼,想吃甚麼?”不待瑤禮接話,淨玉玦便撚袖空端了物什朝他面前一放,案與菜皆已全。
小兒飽心思不深,便是未能察覺淨玉玦神色中暗藏憂苦,加之千裡迢迢不休不息追至此處又拼命打鬥一番,難免精力耗盡,便于飽食後側躺在淨玉玦腿上安心睡去。淨玉玦垂目看他,手指輕輕捋過他鬓角細發眼神裡盡是不予旁人的柔和。
在旁薄棠斥仔細端詳他許久,忍不住開口道:“我還以為帶亭涵來追您,定會惹您不快。不僅害他受了苦,還險些魂亡身故。我更是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能說出‘死了的好’。”
淨玉玦不由得笑起來:“從上一世起,亭涵愛用苦肉計這點就絲毫沒變過。”
薄棠斥癟嘴帶了笑:“對您很有用?”
“隻怪凡人的命太淺太薄。”淨玉玦絲毫未察覺薄棠斥此刻臉上的神情,自顧自繼續道,“見他受傷我便經不住會想,倘若這些傷痛皆由我來承下該多好。”
“仙君與亭涵之間的淵源,我聽仙童說了。”薄棠斥捏拳擋在唇前低頭悄悄笑起來,“我本以為已經對您有所了解。可您究竟是位怎樣的神仙,看來我尚未知曉。”
淨玉玦斜目睇他:“你這哥哥當得,未免太操勞。”
薄棠斥便指了指淨玉玦腿上的瑤禮,笑而不語。
“罷了,随你。”淨玉玦收回視線不願再多提此事,随手指了指席子示意薄棠斥坐下,片刻後想到先前提起的玉子兒便又開口問道,“二位司天是玉子兒去請來的?怎不見他跟你們一道來。”
薄棠斥剛盤腿坐下正牽理衣裳,聽得淨玉玦有此問便應道:“我與亭涵離開宅子時仙童尚未回來,聽說是受您差遣去天上借鼎了。”
“的确是借鼎去了。”淨玉玦擡頭望着天,若有所思念道,“那這二位司天可來得真及時,仿佛是等着戎弱出手救亭涵一般。”
“古神戎弱。”薄棠斥停下動作試着喚了一聲。
淨玉玦回神來移眸睇他一眼:“此時戎弱聽不見。”
薄棠斥忍下驚訝:“此事似乎連仙童都不知道。”
“玉子兒麼?”淨玉玦笑了笑,“他能知道甚麼,至今仍舊沒想明白為何我被喚作戎弱,自己的年歲也未算清楚過,心思單純得令人害怕。”
薄棠斥思忖片刻後問:“那雲染呢,他知道麼?”
“要論妖,便唯有你與那幾隻玄鳳知道。論仙麼,許是有不少。”淨玉玦意味深長道,“我正被天上那幾位算計着呢。”
無言了片刻,薄棠斥才問道:“仙君,不打算反抗?”
“該如何反抗?這條路無論我如何躲避,最終所往的,想必皆是他們準備好的結局。索性便不躲不逃了,自在地去,未必是一樁壞事。”
“聽您這麼說,是已經知道這條路通往何處了?”
淨玉玦笑起來,轉過頭去眺望着九曲萬魔山,悠悠道:“戎弱含糊不清地提過,便或多或少已是猜到了,故而早已做好了準備。”
薄棠斥緘默片刻後,問:“赴死的準備?”
“有生才有死,無生何謂死?無死何所憾,無死何所悲,不過是‘還回去’罷了。”淨玉玦暗是一輕歎,“行之授受,授受終有償。”
“但仙君若是不在了,亭涵他……”
聽得亭涵二字,淨玉玦垂目輕撫懷中小娃的臉頰,不禁露出猶帶不舍的微笑:“亭涵他,乃是蒼彌的轉世。他真正索求的,也并非‘淨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