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氣味來自于他身上,此事無須多懷疑,他摸着黑小心翼翼跨過身旁的淨玉玦下了榻,踩上鞋子胡亂往裡蹭了蹭便悄悄溜出房門。早他在動身時淨玉玦便醒了,以為是起夜便未有在意。
然而瑤禮出去後一夜未歸來,直至第二日用早膳時才知道他在書樓待了一宿。
他反鎖了書樓的門不肯出來,不吃不喝了一整日。起初淨玉玦并不打算多管他閑事,可傍晚時仍喚不出他來便生出火氣,強行一掌拍壞了門鎖大步跨進去,四處張望幾眼尋得蜷縮在角落裡的瑤禮徑直上前去了,問他道:“好端端的你何故鬧脾氣?”
瑤禮抱着雙膝不敢擡頭見淨玉玦:“我并非是在鬧脾氣。”
“那你不吃不喝是為何故?”
“我、我吃不下。”
“甚麼東西你吃得下,我去尋來。”
“我想先同憐說說話。”
淨玉玦皺了下眉:“同我說也一樣。”
夢裡情事豈敢同淨玉玦說。瑤禮堅持着要憐單獨來,無論淨玉玦如何威逼利誘皆是不肯吐露半句話。淨玉玦未曾見過瑤禮如此執拗,僵持不過半個時辰便覺得索然無趣,轉身出了書樓差玉子兒去木屋中叫來憐。憐亦是不知瑤禮何故執意要見自己,戰戰兢兢一步一回頭觀察着淨玉玦的臉色,見他不過是回茶棚裡坐下不露任何心思方才稍稍松口氣,去了書樓。
“亭涵,你要見我?”
瑤禮聞聲總算擡起頭慢慢起身關上書樓的門插上木栓,低頭沉默半晌才開口:“我許是明白你當年的話了。”
憐不知他指的是哪一句,遂問:“我當年對你說過甚麼麼?”
“你說的……肌膚相親……”瑤禮的頭垂得更厲害了,連耳根子都在發燙,“我昨晚夢見……與淨玉玦肌、肌膚相親了,所謂的成親是……要那樣的麼?”
憐有些驚訝:“亭涵你通精了?!可你的年歲……”
“通精又是何意?”
斟酌片刻,憐才問道:“你昨夜夢醒後有沒有東西出來?”
一聽他此言瑤禮驚訝擡起頭,不住地點:“出來一些我從未見過的清羹。”
“那便是男子才有的精。”憐不禁感歎道,“原來凡人十二便已通精。”
“夢裡……”瑤禮紅着臉再次低下頭,隻因憶起朦胧夢中事便已周身禁不住發燙,“很……愉快,也很開心。”
憐笑起來道:“眼下或許你仍舊不明所以,但你再長大些便會徹底懂了,為何你會覺得愉快開心,為何夢裡出現的是仙君。”
“此事,我能告訴淨玉玦麼?”
“通精一事仙君早晚會知曉,至于那個夢……倘若我是你便暫且不會告知于他,直至明白對仙君究竟懷有何種心思,才會斟酌此事。”
瑤禮蹙眉思忖半晌仍舊不算太明白憐的意思,口中不禁呢喃道:“何種心思……”
“傾慕心悅與否。”
傾慕心悅?何為傾慕心悅?此前他身邊從未有誰提過這四個字,書樓裡頭又淨是醫書豈會提到這些,聽憐道來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可那股似是而非的思緒卻如水中魚子越伸手去抓便逃得越是迅速,最後不過隻給他留下飛鴻踏雪後的寥寥印記。
“眼下你不明白也無妨,長大了見得多了自然便會明白。”憐放下木闩推開門,“仙君擔心你,快出去罷。”
瑤禮擡眼望着樓外的光,踟蹰許久才磨磨蹭蹭走出去。
此時天色已晚,淨玉玦即不在茶棚也不在房中說是散心去了,四處尋他不見影等他許久也不回來,瑤禮便想着出門去找他,幸得小妖們極力勸阻才勉強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淨玉玦卻整宿未歸來,臨走前又威脅過旁人不準跟去使得無人知他下落。瑤禮坐立難安過幾個時辰後愈發想見他,便稱謊支開守着他的玉子兒偷偷溜出門下山去。隻是他實在不知該往何處去尋,便順着山路往下,一面吹着子光哨一面向絡澤城而去,渾然不覺淨玉玦此刻正坐于他頭頂的雲端上面帶不悅托腮看他。
院中小妖們後知後覺發現瑤禮不見蹤迹立刻四處奔走去找,找到城中來見了他在剛要上前訓斥便聽得仙音入耳,隻道是:回去。玉子兒擡頭看了眼天上,乖乖回山宅去了。
城中瑤禮不常來,眼下更是無心遊耍隻顧挨門挨戶趴在窗戶上朝裡望,來來回回将街邊的店鋪尋了個遍。自然,滿園香他也是去了的,向掌櫃的比劃了淨玉玦的身高模樣後未得結果還不滿意,好說歹說非要去雅室裡尋。許是見他年紀小長得俊衣着也不凡,掌櫃的考慮往後生意便心軟答應了,親自領着他上樓敲開門。
誠然,在雲上的淨玉玦豈會出現在滿園香呢。
一番折騰下來瑤禮更生想念,也徹底明白淨玉玦這是有意要躲着。掌櫃的見他垂着腦袋失落不已,便吩咐小二去東廚裡拿了些糕點來安排他坐下慢慢吃。本該是坐下慢慢吃的,哪知瑤禮失魂落魄得厲害,竟是道了謝便徑直端着盤子離開了。小二欲要去追,被掌櫃的給攔下,遂才就此作罷。
雲上淨玉玦見得,側臉将嘴藏入掌心裡偷偷在笑。
失魂落魄走了些路,瑤禮便坐在街垣遊神,雙眼空洞地朝嘴裡塞糕點連面前幾時來了個乞丐也不知曉。
乞丐身上背着包袱,直勾勾盯着盤中的東西咽口水,見瑤禮未攆他走才鼓起勇氣道:“小兄弟,可否……将你吃的分我一塊?”
瑤禮未擡眼,隻将盤子遞上去:“都給你。”
乞丐頓了頓試探着伸手去拿,見瑤禮沒有多的反映才接過盤子猛塞了兩塊入口。他吃得急險些被噎住,取下腰間挂的水壺仰頭灌下幾大口水才好受許多。
瞥見瑤禮魂不守舍,乞丐索性坐于他身旁問道:“你怎會獨自在外,家裡人呢?”等了半晌不見瑤禮有回答,他便自顧自繼續說道,“我從很遠的地方走了幾乎兩年才到此地,盤纏用完後便隻能挖路邊的野草來食,已是不知多久未吃過糕點了。養育我的男子兩年前說從未将我視作兒子後便不見了蹤影,我隻能憑着記憶當中他所提起過的故鄉找過來。我猜想,許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惹他生氣,他才會躲着不見我。”
瑤禮不禁思及己身,總算轉頭看了看乞丐,再次垂下目光失落道:“我也惹了養育我的男子生氣,眼下尋不見他了。”
乞丐愣了愣,而後笑道:“看來你我境遇相同。你是如何惹他生氣的?我是聽得他說從未将我視作親子而置氣,口無遮攔說了許多令他寒心的話。”
“我對淨玉玦發了脾氣,也說了令他寒心的話。昨日他出門散心便一夜未歸。”瑤禮說完猛然站起身,橫袖抹了一把眼睛,解下腰間荷包倒出裡頭所有錢财遞給乞丐,繼續道,“我要繼續去尋他。願你也能早日尋得。對了,那裝糕點的盤子是滿園香裡的東西,我不小心帶出來,你吃完後若是不急着離開,還請替我還回去。”
乞丐驚訝地看着瑤禮手中數目并不多的銅闆伸手接下來,末了問道:“小兄弟如何稱呼?”
“亭涵。”
乞丐揚起臉對瑤禮笑道:“我名蘇方,今日受你恩惠來日有緣再見時定會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