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瑤禮來不及收回長槍使得丁照撞上來險些被刺穿。他拼着最後一口氣握住瑤禮的手,揚起頭祈求道:“求求您,饒他一命……您回來前,太祈王一直是将他作為後繼來栽培……他是氣不過才會……才會……”随着他聲聲話音斷斷續續,自體内上湧的鮮血不斷從口中冒出,“我自知命賤抵不上甚麼……隻要能讓您解一丁點對他的怨恨……将我剁碎了……喂狗……亦……好……”
握住瑤禮的雙手脫力滑落,長槍也因丁照的倒地而從瑤禮手中松脫。
此前丁照幫着南乙作惡之時瑤禮對他恨之入骨,如今這人去了,臨死前所思所念仍舊隻關于南乙,倒是讓瑤禮心生了些許敬佩。然而縱然他不計較,可走投無路的上衍與死去的舟謙又如何能不計劃呢。
“裳羽在麼?”瑤禮轉頭對淨玉玦道,“勞她去公子府請上衍過來。”
淨玉玦由丁照身上收回目光靜靜睇得瑤禮片刻,末了輕歎一聲擡手招來裳羽差她往公子府上去。
得知宮中事變南乙被擒,尚且來不及痛快大笑的上衍拉上玉銀兒快馬趕來,搶在各位将軍帶兵入宮前來到太和殿,見得南乙狼狽跪在院中滿臉是血不由得停下步子。他夢裡夢外設想過無數回這般情形,可那些怒發沖冠與抓心撓肝的仇恨并未如期而至。血液極緻澎湃反倒使得他腦中空白不知當如何是好,雙手也顫抖得拿不穩殺死舟謙的那把匕首。
他咽了咽唾沫上前彎腰抹開南乙臉上的血,忽而渾身便沒了力氣跌坐地上與他四目相對,眼淚自行湧了出來:“你也有今天。”
南乙悶聲笑起來:“為了舟謙你殺了扶持體貼你的妻子,你與我有何區别?你們與我,又有何區别?!”
“的确沒有區别,成王敗寇罷了。既然已入局,輸赢勝負便各憑本事。”瑤禮又對上衍道,“我與他之間的恩怨已了,是否留他一命由你來決定。”
他當然得死,必須死。
上衍撲向南乙就着猛勢将匕首桶入他肚中狠狠攪動:“你我皆被人奪走畢生索求,雙手沾滿鮮血也無法翻身。不過有你墊背,我心裡總歸是好受些許。”他說罷将匕首拔出來又狠狠刺入第二下,“你到了九幽地府别急着走,等等我,我要親眼看看你被鬼差送去哪一獄受折磨。”
“好,好!”南乙使出全身最後力氣發狠地緊緊掐住上衍的脖子,“一起下地獄,誰也逃不掉。”
見那二位皆是要置對方于死地不罷休的态度,淨玉玦尚在遲疑是否當做些什麼時瑤禮便忽然上前掰開了南乙的手反扣在他身後:“地獄路窄,你一人剛好。”
南乙努力仰頭看向立于背後俯視而下的瑤禮,嗑嗑咬響了幾聲牙,隻恨至死都未能教訓到他一回:“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試試。”
最後,聽聞有變領着士兵趕來的吳将軍隻見得瑤禮扶了把上衍起身,先前還能跪住的南乙無聲無息歪頭倒在地上,終究沒能等來援軍。
南乙王上位不足一年便死于謀害,自有士卿為他鳴不平嚷嚷着要去皇帝跟前告狀。許是大仇得報再無生死牽挂,在國君派大臣來細究原委而士卿将領唇槍舌劍直指瑤禮弑兄奪權時,上衍端着殺死南乙的匕首堂堂正正走入殿堂之上向來訪的司寇行禮。
“我對南乙積怨已久,一是妒忌他有父王寵愛,二是妒忌他受百官擁戴。宗公子曾告訴過我安分守己。然而父王過世,百官推舉南乙接管般孟,此事不合傳統規矩,我出于不可遏制的憤怒用這把匕首将他殺害。此事與宗公子無關,望皇帝陛下明察。”
司寇看了看上衍雙掌之上的匕首:“陛下的意思,是平息諸位公子的兄弟相争,繼承太祈王的遺志治理好般孟。官内鬥,民受難。”
上衍直起身來,雙目奕奕堅定:“請司寇大人回禀陛下——般孟有瑤禮王,定會安居樂業無災無難。”
“按例,般孟諸侯之位的确當有宗公子瑤禮來繼承,陛下也是這個意思。”司寇說着睇得瑤禮一眼,末了轉而問身後的士卿道,“諸位大人以為呢?”
南乙未能觐見陛下受封禮,但的的确确坐上過王位,得益于此的諸位士卿豈會輕易放棄。便以最年長的士大夫為首毅然向皇城來客禀道:“太祈王離世,宗公子瑤禮耽溺男色,唯有公子南乙承下大責。如今南乙王雖來不及得皇恩受禮便遭奸人所害——”言語間他意有所指般想瑤禮投去目光,隻一眼便又收回,“但其長公子子人如今也年已十八将弱冠,無論氣度還是智慧皆是不輸前人先輩。下臣以為,當由宗公子子人為王更妥當。”
大司寇沉默看得這位士大夫半晌,才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般孟之王可枉顧正統禮數、無視帝威擅自封王?非宗公子、先王無诏且未能被陛下受禮者,按律,不享諸侯之位。”
士大夫凝神踟躇一番,又道:“下臣以為,選王當選賢能者。”
瑤禮鄙薄輕笑:“倘若南乙賢能,父王生前為何執意要接我回般孟?況且,南乙可有父王的诏書?”見士卿臉上神情一滞,他了然啊了一聲又道,“是因打從一開始便謀劃着要殺了我,故而才以為有無诏書都不打緊麼。”
好歹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老官妖,士大夫并未因此顯露動搖,反倒像是聽得一則打胡話而呵呵笑起來:“屠了自己滿門的是公子上衍,為一男子而抛棄己任弑兄奪位的是宗公子瑤禮。南乙王何曾有過要殺您的舉動?”
“弑兄的是我,與宗公子何幹?”上衍轉頭定定看着瑤禮,千言萬語似乎全然已在雙目之中。爾後他收回目光走上前對大司寇道,“南乙殘害手足,以我同母胞兄的性命相要挾,令我刺殺宗公子。我辦事不利,緻使胞兄去世故而才伺機殺了他。上衍句句屬實,以死自證。”他話剛落下,便握住匕首刺向了自己的頸部。
頃刻間,飛血濺三丈,飙得大殿之上一片鮮紅。
瑤禮最先回過神來沖前去替他按住傷口,驚慌失措的大司寇呼喊着醫士。周遭亂哄哄的,上衍已是不在意了。他抓住瑤禮的衣裳張了幾次嘴才吐出一句話來:“别将我……葬在哥哥旁邊……我怕……怕他……罵我……”
随後,上衍死在了瑤禮懷中。好歹瑤禮也算是哥哥的,他走得也不算是太孤單。
最後向他投來的目光中所傳達的意思瑤禮終于明白了。他緊緊抱住上衍的屍首嗚咽痛哭,哭得傷心處更是擡頭對不知所措的士卿破口大罵:“你們一個個非要逼死我們兄弟究竟安的甚麼心腸?!是要先王的兒子全都死了才罷休?!我與上衍擋了你們掌控般孟朝權的登天路不成!先是般孟,最後莫非連整個封殷也要被你們吃下?!真是好一出造反的戲碼!”
聽得造反二字,先前還一副滿面從容的士卿吓得立馬跪地伏身叫冤認錯,半點不敢再數落瑤禮的不是生怕坐實了罪名。
上衍以自己的窮途末路換來瑤禮的柳暗花明。
隻是瑤禮并未因此而開心多少,甚至有些責怪上衍決定赴死前不與他商量。要擺脫那些老東西的控訴又豈止自戕這一個選擇。他越想越是覺得生氣,為了将自己的不滿告知九泉之下的上衍特意命人打開了舟謙的陵寝将上衍的棺椁擡進去,就放在舟謙棺椁旁的墓室挨着。
這頓罵,反正一定是要讓上衍挨的。
“若是上衍知道你和玉銀兒是神仙,陪伴他多年的雲染是妖,他還會自戕麼?”
想來,定是會的。他一早就做好了要赴死的打算。
待得上衍出殡入葬後,大司寇才離開般孟。而那些“死而複生”的莫家奴奚吓得當日斬殺他們的侍衛魂不附體。輕彩與雲染更是有意報複,半夜裝鬼依次跑去他們床前鬧,未多幾日終于吓死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