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他不敢來呢?!”
“那他又能逃到哪裡去?”築绮王握住禦寫憂的手,摩挲片刻又問,“放了猊缺之後,你還要走麼?”
禦寫憂厭煩地皺起眉抽出手:“若不是大祭司傷了我又抓走猊缺,我早走了。你也别再玩甚麼風情月意的把戲,自欺欺人。”
築绮王沒再激動地反駁,反倒是心平氣和道:“你走之前,能否再陪陪我?最後一次,我想重新和你道别。”
盡管心裡覺得築绮王有說不上來的古怪,但轉念一想從此再不相逢,禦寫憂便是默許了。
前去尋大祭司的少年未過半個時辰渾身濕透地領着他回來。大祭司取下遮雨的鬥笠順手遞給自己的徒弟,上前殷切問候築绮王與禦寫憂的身體,半分不見慌張。
禦寫憂懶得與大祭司費舌周旋,迅速出手扼住他頸部抵向牆面:“放了猊缺。”
大祭司面色有變,自知此刻時機不好鬥不過眼前的妖,便将抉擇交與築绮王:“一切謹遵陛下的旨意。”
築绮王早已意不在此,揮揮手:“放了猊缺。”
“阿禦姑娘不松手,我如何解開陣法?”大祭司還算穩得住,沒有畏懼禦寫憂周身釋出的殺氣,甚至故意加重了姑娘二字的音,從容不迫地笑道。
瞧着那副老謀深算的嘴臉,禦寫憂恨不得當下捏碎他的脖子,可為了救無辜被牽連的猊缺出來還是收了手。大祭司假模假樣向他道過謝,細整了衣襟走入陣法中間尋得陣眼,割破手指在那塊光潔的石頭上畫出幾個符文。
符文以血光而燃起,不多時候便燒向作為陣心的古木頃刻間将其吞沒。禦寫憂見此情勢大感不妙,抵着火勢便要往陣法中間闖,好在築绮王手快将他從背後抱住這才免他被卷入當中。
火勢越來越旺,起初還得見猊缺的身影,然而不過是此番小小拉扯間竟已融入火勢沒了痕迹。禦寫憂又恨又怒,一面掙紮一面向大祭司大喝:“你做了甚麼?!”
“阿禦,沒事的,燒完便好了。”築绮王抱着禦寫憂将臉貼上他後背不住輕聲勸慰,“此乃大地之火,是為祭天。”
禦寫憂一愣,再想掙紮時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儒言,你騙我?!”
“大祭司,這裡交給你了。”築绮王摟過禦寫憂的腰招來大祭司的徒弟搭手扶着往外走,“此地不安全,我帶你出去。有我在,别怕。”
“有詐!”胤善察覺不對正打算去追,卻被大祭司先一步關上密室的門。他伸手握了握才驚覺曾時刻帶在身邊的手杖不知去處,眼下竟是連個武器也沒有,“你打算連我們一起殺?”
大祭司從懷中拿出龍寶嵌入手杖頂部喃喃念出一句口訣,那龍寶便生出許多枯枝飛向胤善将他捆綁縛住:“諸位定然想象不到,一個邊因摯愛死亡痛哭流涕邊幹淨利落布下雙重陣法的王有多可愛。我所能做的,隻不過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完成他的心願而已。即便是那隻與他最親近的妖,也絕不如我了解他。”
“他的心願?”胤善冷笑一聲,“拿殺人當心願,真是世間奇有。”
“人?”大祭司忍不住發笑,“擁有不死之身的皇子、位列仙班的小仙以及一條長腳的蛇,如何稱得上是人?築绮一脈乃是連邪神也斬殺過的異士,受上天眷顧身懷玄法,自然要驅妖除邪。”
龍太子聽得直皺眉頭。最初隻打算看個熱鬧解解悶的,可如今築绮王竟是要拿他三位來祭天,這熱鬧就變得無趣了:“被當成妖邪還是頭一遭,可真是笑不出來。”
“原來如此。”淨玉玦勉強還算是鎮定,上前扶着纏繞于胤善身上的枯藤用力一抓,便将其抓成灰燼,“到後頭去。”
“哪裡還有後頭。”胤善低聲怒道。如今早已是高出淨玉玦許多的個頭,卻仍舊隻能像個未長大的孩子般躲在他身後,這讓胤善感到屈辱。而最令他屈辱的,是他明白無論怎麼努力追趕,都去不了他身邊并肩而戰。
淨玉玦回頭睇得胤善一眼,稍有琢磨後道:“我與龍太子隻怕奈何不了那陣法,你是凡胎□□,許是有辦法進去。還記得大祭司先前畫下符文的陣眼麼?隻要挪動位置,陣法自然就能破。”
大祭司眼中寒光一凝,揮動手杖念起口訣催動枯藤化作尖錐刺向胤善。不待淨玉玦有動作,龍太子先他踏前一步甩動衣袖将枯藤包裹在其中,末了張嘴對着大祭司發出龍嘯沖天之聲。大祭司耳朵受不住,當即便因這似尖銳似沉悶的刺耳穿腦的龍嘯七竅流血,連連後退幾步跌坐地上緩不過勁。
凡人終歸隻是凡人。
胤善回頭看了看降天陣中的熊熊火焰,有些擔憂:“那火……可會借由我的身體燒傷你?”
“隻要不入陣,這點火勢奈何不了我。”淨玉玦朝火焰之中睇得一眼,“再不去,猊缺可就要被燒死了。”
他這才一咬牙走進降天陣。
不管是降天陣也好雨界也罷,全都是勾考從戎弱那處習得道源根本後再最修改而成,雖然最初并非是用來弑神,然而在得知蒼彌體内竟藏着示穹之脈後勾考便改了目的。若非是實在沒有辦法,淨玉玦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身懷示穹之脈的胤善去冒這個險。
“玉玦!”龍太子快步近前來扶住抱住身體跪縮在地的淨玉玦,“你這是……?!”
踏入陣法火焰中的胤善乃是凡人之驅的緣故,并未覺出熊熊烈焰燒在身上的痛楚。可偏偏這火于淨玉玦而言卻比尋常的還要兇猛,順着他與胤善之間相連的一絲魂火浩浩蕩蕩襲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不過是凡人的手段何故能逼得蒼彌堕魔——單是魂火相連便叫他抓心撓肝地痛苦,更何況是置身于陣中承受了全部。
龍太子心緊着問道:“莫非是受到陣法影響?我帶你出去。”
“不用。”淨玉玦擠出一絲難看的笑,“是……承合新故之術,去哪裡都一樣……”
“承合新故……”龍太子恍然大悟,轉身看向沒入火光中的胤善,驚詫道,“你是替他承了傷痛?!”
淨玉玦來不及搖頭便倒在地上,再沒力氣向龍太子解釋一二。龍太子着急,無心去追逃走的大祭司,扶了淨玉玦起來斜倚石壁想盡法子幫他緩解,可無論是喂下仙丹亦或者傳去修為皆是不見成效。他懂了這痛在魂不在身,無法可解,便沖着火焰中的胤善失态大喊:“你要磨磨蹭蹭到甚麼時候?!玉玦他——”
淨玉玦用盡力氣抓住龍太子的手臂打斷他的話,開口之間已是氣若遊絲:“他不知道淨玉玦……别告訴他……”
“你不願讓他知曉,想來是有苦衷,我不說便是。可眼下你這樣,催催他又何妨。”
“死不了……”
他越是笑着佯裝無事便越叫龍太子心裡難受又無奈:“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受苦,當真是殘忍。明明你是我最稱心的朋友,能同樂而無法共苦。”
淨玉玦早已是聽不清了,抓住龍太子的手緩緩松開力氣往下滑。龍太子剛是接住,擡頭映入眼中的卻是他耷下的腦袋雙目緊閉,耳後的一縷發絲從肩上柔柔順落至胸前,仿佛光陰萬物全靜止在他周身。
“戎弱,陣法破了!”胤善一手拿着陣眼石一手架着猊缺從火裡走出來,心中滿是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