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一朵生者之花走過長長的忘川入迷林,憑着月光漏下枯枝的微微光亮總算是來到了還陽關。濃煙白霧之遠處是看不清盡處模樣的長路,路邊立着一塊大石碑,上有紅字書三忘。
三忘碑上蹲着一隻人頭般大的蟾蜍,見得飄來的靈粉竟是開口說起了人語:“出了還陽關便是凡間,生者之花你們也帶不走,不如留給我罷。”
胤善擔心此事有詐,便沒有搭理它繼續往前走。
豈料蟾蜍卻跳下石碑追上來繼續懇求:“好心的生人,将花留給我罷。”
玉子兒怕它來搶,張開雙臂護在胤善身前:“去,去。萬一将花給了你,我們出不去了可怎麼辦?”
“生者之花是引路花,去不了凡間,到了這裡便無用了。我并非要害諸位,隻是想要這朵花。”
胤善拿不定主意,轉頭去看淨玉玦。淨玉玦正琢磨,龍太子便已然上前将蟾蜍舉起來,問道:“你說明白緣由,也不是不能給你。”
蟾蜍受不得眼下這姿勢,覺得害羞,便道:“你将我放回三忘碑,我細細與諸位說。”
玉子兒最愛聽故事,竟是不願意走了:“仙君,聽過再走也無妨麼。”
“不難受了?”
“總不能白難受一場,好歹得有個收獲麼。不然我心裡頭肯定不會痛快。”那意思便是不聽了這故事再走就不肯罷休。
淨玉玦不願回去之後聽他抱怨,便轉頭問胤善的意思:“聽聽?”
玉子兒跑到胤善跟前仰頭望着他,纏着鬧:“聽聽麼。”
胤善這才點了下頭。
見此,玉子兒歡喜地從龍太子手中接下蟾蜍放它回石頭上,催促道:“你快細細說,我們還有事要辦不能耽擱太久。”
回到石頭上,蟾蜍總算放松許多:“諸位想必已是見過路臨相了。”
“咦,臨相不是輪回去了麼?”
經得玉子兒反問,蟾蜍才悟過來:“就是忘川河邊的小屋主人,鬼差們叫他受花刑的。”
玉子兒點點頭,頗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氣姿态:“見過了。”随後他察覺到不對,又道,“受花刑的不是塊石頭麼,怎麼成臨相了?”
蟾蜍沒有回應玉子兒的問,頓了片刻繼續道:“原本,他是三生石,我是三忘碑,三生三忘,乃是輪回道上的靈魂六啟,先忘而生。忘喜、忘悲、忘前塵諸事,才生靈、生心、生智慧聰識。我與三生本身并無任何道行,直到他受凡人魂魄影響有了神識,我便也萌生了自我。後來他帶凡人逃離輪回而被幽天降罪以肉飼花。瘦石之軀難以常年承受花根汲取養分,最終,三生又變回了一塊石頭。”蟾蜍跳下三忘碑朝後面跳了幾步,回過頭來道,“我請求鬼差将三生石搬來此處,就在後面不遠。”
它這是要領他幾位前去一觀的意思,玉子兒當即便拉着玉銀兒跟上前去。淨玉玦尋思既然來都來了,前去一觀究竟又何妨,便也跟上去。走得遠了,手腕上的流光縧被牽扯,他回頭看向戒備四周走得有些慢的胤善,拉了拉流光縧。胤善低頭睇了眼自己的手腕,擡眼見得淨玉玦還在拉扯便大步上前走到他身旁。
蟾蜍在一塊倒地的石頭前停下。石頭已遍布裂紋,怕是多碰一下都會碎。那周圍堆滿的生者之花竟是沒有一朵幹枯,全都散發着靈氣,十分妖異。
“鬼道無輪回,三生的石身若是碎了便會煙消雲散。沒了三生,又何來三忘。”蟾蜍繼續道,“幽天許諾,我若能從生者那裡讨來三千三百三十三朵生者之花放滿三生石周圍,三生便能重得神識化人形,與我一起參悟陰陽道。過了前方的還陽關便是凡間了,生者之花入凡間必滅,懇請諸位将這朵花留給我。”
胤善還是未決定給,問道:“小屋中的男子又是怎麼回事?”
蟾蜍歎口氣:“他是路臨相。三生崩裂後,幽天開恩,許路臨相重新去輪回。可路臨相無法接受三生化石,因此自責不已,以至神識混亂錯過了輪回的時機。他誤以為自己是三生,不停朝自己澆水臆想自己在受花刑。沒想到數百年前,他身上竟當真開出了生者之花。我想,這也是他要救三生的決心。如今我已讨要到了一千七百八十四朵,再不久,三生便能醒過來了。”怕胤善不信,它極力表現出自己的誠懇,“我說的都是真的,不然也不會在還陽關口要生者之花了。”
“你為何不直接去找路臨相?”
“路臨相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我曾馱着三生石去找他,可他甚至不記得真正的三生,更不明白我的意思。不得已,我才在此等候生人。”
胤善已是動搖了,心中盤算起若是被騙是否還回得去小屋拿一朵新的,仔細回想過去小屋的路線才彎下腰将手裡的生者之花遞給蟾蜍。蟾蜍大喜,向胤善道過謝便銜住花莖轉身跳向三生石,将生者之花輕輕放下。
并非所有生人都願意将花給它。有一些豪爽之人剛聽它開口便給了,有一些心軟之人聽過關于三生之事後也給了。可是還有一些人跟它來到三生石後卻忽然換了嘴臉,大笑着将生者之花揉得粉碎。還有踢打它的、懼怕它的,以及想要敲碎三生石的。
起初三忘不是蟾蜍的模樣,也有清俊的面容與挺拔的身姿,可因為有一回,一個年不足十歲的小娃脫下褲子要朝三生石撒尿被他失手給打死再不能回陽間,為贖罪才成了這般模樣。
那小娃已然輪回了許多世,而他的罪孽卻依舊未能贖完。
“大恩不知該如何言謝。”
“不必客氣。”胤善退回淨玉玦身旁,“走罷。”
淨玉玦擡眼向三生石投去目光,不知怎的就吹出了一口仙氣附在大石上,修複了碎裂之處。蟾蜍見得,圍着三生石跳了幾圈又驚又喜,回頭追着要向淨玉玦道謝時卻發現那幾位已然出了還陽關。
自幽冥之中出來,胤善再次釋放出探知的法術,不多時候便尋得洌滳與薄棠斥的下落。
采妖人與其飼養的妖傀在宮城之中的每一處,而尤以花園聚集最多。花園的假山群中暗藏着通往地宮的入口,那些被抓住還沒來得及做成傀儡的妖便關在裡面。
震暈了花園内巡守的采妖人,解放了妖傀,他幾位尋得入口走下地宮。甬道兩旁每隔一丈便嵌有銅制的燭台,上點紅燭一盞,照盡前方的轉角。過轉角又行數丈便是一扇緊閉的大銅門,門上塗滿的血水似乎有些年月了,給本就濕悶的地宮添上許多難聞的臭味。
旁的四位受不住這腥腐的氣味皆是捂住口鼻,唯有淨玉玦神色如常半點不露嫌棄,上前便要開門。
“你不覺得臭?”胤善皺眉好奇地問他。
他嗅了嗅,還是什麼都沒聞到:“神仙不怕臭。”
“怕。”玉子兒立即高聲道。
“臭。”便是連玉銀兒也對此有了言語。
淨玉玦全然當做沒聽見,淡然推開了血銅門。
直沖天靈蓋将其掀翻了去的臭味撲面而來,胤善沒忍住,跑去一旁扶着牆不停作嘔。淨玉玦回頭睇得他一眼,朝門内吹了口仙氣。
可即便是如此,這腥臭也仍舊難以消散,
裡頭滿地狼藉,各式各樣不曾見過的器具混雜着血和肉散落得到處都是,四壁上挂着的不知是繩子還是腸,幾乎無一處是幹淨。玉子兒剛進來便幹嘔了好幾聲,惹得玉銀兒口中也開始泛苦。龍太子反倒适應了,擡手扇了扇鼻子前便沒有其他動作。
“胤善,你帶着玉銀兒玉子兒去找采妖人。”淨玉玦怕那三位當真吐了,便尋了個差事支開,“别傷性命。”
胤善擡起手臂捂住口鼻,憋紅了臉才勉強呼吸一口:“玉銀兒與玉子兒去便好。”
“那我和玉銀兒去了,你可别後悔。”玉子兒自然樂意,拽着玉銀兒跑出了地宮。